正文  第10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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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刻骨
    三个月的暑假渐渐过去,高考成绩出来得很快,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个人的估测无限逼近于真相。填志愿的时候是分开的,各自在网上填报,之前也曾热闹地商量过,但最终还是归于沉寂,各自做出决定。
    就算内心深处不想承认,但散场的时刻确实来了,从这一刻起,最美好的青春时代已经穷途末路。
    录取通知书早已拿到,展昭平平稳稳地进入了本省省会城市排名第一的大学,专业是新闻传播;丁月华和他同一所大学,只不过专业是中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大家心照不宣而已。而白玉堂和苏虹考进的是与展昭和丁月华那所大学的兄弟学校,两所大学仅仅隔着一条长长的马路。这所师范大学虽然排名不如第一的学校,但据说实际的实力是胜过它的。白玉堂的专业是市场营销,这个专业在师范大学是很有名的强项专业。
    总之,大家各归各位,也算是比较理想的状态了。
    假期结束,展昭走出高中学校的时候,白楼后面那一大片的杨梅树上,杨梅都已经采摘完了。而他和白玉堂曾经无数次经过树下,手里把玩着青涩梅子的时光留在各自的记忆里,他念念不忘的,却仿佛还是昨日时光。是要到了背起行囊远赴异乡的时刻了,行囊里还装着分量沉沉的伤感与留恋。
    但路就在脚下,一定要走下去,不能后退了。
    九月初,一本线上的大学才算正式开学报道。展昭终于拎起行李箱,在父亲的陪伴下,向温柔的母亲和乖巧的妹妹告别。他默默将母亲和妹妹的不舍放在心里,一同带去即将要开始全新生活的地方,他的大学。
    拥挤凌乱的火车,陌生城市喧嚣的车站,张扬的各色车辆霸道地守着自己的地盘,真正大的大学校园,四处飘扬的红色横幅,繁琐啰嗦的入学手续,热情到诡异的各种人群,接到手软的精美传单,姿态单调的空荡宿舍……这种种的繁复嘈杂构成了展昭大学入学第一天的混沌经历。
    混乱而忙碌,但心中尚有兴奋跳跃,这是展昭回忆里唯一清晰的感觉。
    宿舍里的其他舍友陆续到齐,四人组正式会了面。按照年龄排下来,展昭就是老大,其次是老二张文龙,来自东北。这孩子性格是相当的活跃,不管和什么人都能很快打成一片,究其原因,多半要归功于这人不计较的心性。典型的东北好男儿,爽朗大方,热情而真诚,再加上爹妈给了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孔,棱角分明,非常好的兄弟。老三顾子涵则正好相反,沉稳细致,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规矩分明。他是来自浙江的,生就一副儒雅的面孔,喜欢看书,越发显得矜贵,典型的书生人物,更像是中文系的学生。而老四陈虎,就是一个有点没心眼的孩子,爱玩爱闹,做事情什么都喜欢尝试一遍,却很难坚持到最后。但他确实是一个开朗而善良的少年,尽管有时显得很盲目的热情。
    大学里同宿舍的男生熟悉起来是一件简单而快速的事情。一起吃了顿饭,开了几次盛大的卧谈会,再加上军训时打出来的交情,就基本可以称兄道弟了。那段在烈日下共同抱怨忍受,训练拉歌,嬉笑玩闹的时光毕竟独一无二,虽然艳阳灼灼,也的确是比较难熬。
    每一个上过大学的人都不会不熟悉大学伊始狂热招新的情景,那些学长学姐看大一新生的眼神,简直像是要诱拐小孩子一样。而大一的学生,懵懵懂懂地把这当成一项重大的事业,谨慎地选择,报什么社团都要再三考虑一番。一直要到混熟,才发现所谓社团,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军训结束后,张文龙同学顺利地打入了学生会,很快与一众前辈,尤其是学姐们打成一片,其乐融融。顾子涵同学则果断地选择了呆在那充满文化气息的风雅文学社,而陈虎小朋友呢,成功地打入了校卫队的内部。这小子穿上统一制服后,还是有那么点像模像样的威严的。可是展昭他们每次看到自家老四穿着制服威风凛凛地跟着一堆人走过后,都忍不住在心里狂笑一顿,实在是好玩极了。
    但展昭自己却并没有去参加任何社团。
    宿舍里的人纷纷表示不理解,有一次卧谈会的时候,张文龙忍不住问道:“老大,你干嘛什么社团都不参加啊?听说参加社团是有很多好处的,以后做什么也会比较有优势吧。“
    展昭翻了个身平躺着,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看着上方的白色蚊帐,悠悠答道:“也没什么,就是人比较懒散而已,不喜欢那么忙,也不想陷进很麻烦的人际里面,太费心了。”
    “这倒是啊。”陈虎大大咧咧地插话,“社团里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没事就开个会什么的,真是烦人,尤其是文龙你们的学生会。”
    “也对。”张文龙附和着表示完全同意。
    顾子涵气定神闲地说:“社团什么的,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要学到东西,也未必一定要参加社团。自己规划好自己的生活,做想做的事情,学想学的东西,一样可以在大学里过的很好。不喜欢,何必勉强。”
    “你们说的都对啊。”展昭轻轻笑了笑,“子涵你呆在文学社,也没有任何实际利益可得,也只是因为单纯的喜欢,对吧?”
    “当然,要是不喜欢我早就不理会了。”顾子涵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他人纷纷笑出声来,这里谁不知道顾子涵喜欢看书啊,简直就像是报错了专业一样,真是冤孽的很。
    “你个文艺青年啊。”张文龙边笑边调侃自家兄弟,“就是小书生一个。”
    展昭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大家的闲聊,思绪却渐渐飘远。文龙调侃子涵的话,让展昭不由的想起了丁月华。
    她也是同样迷恋文学的孩子。
    丁月华高考后就去了苏州,回来没几天马上就开学了。她和展昭出发的日子正好错开了一天,一前一后地到了学校,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说话。两人大学并非一个专业,虽然他们同属于人文学院,还很巧合地分到了同一个辅导员手下,但除了学院的大型活动和共同大班会之外,两人真正遇见的时候已经很少了。毕竟不同专业,课程安排也大有不同。高中毕业后,两人就没有再真正的再见一面。
    但以他们的相熟程度,若不是故意疏远,是不会这样冷淡的。展昭心中隐约明白,月华必定是早知他心事,明了他的执着,不愿伤心,所以才刻意避开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认真想想,其实是理智而清醒的,但心里的伤痛,已经不必要对任何人倾诉,也不是任何人能够体会到的。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毕竟,个人内心那种极致细腻而复杂的情绪涌动,有时连自己都无法完全把握,更遑论是来自另一个身体的陌生魂魄。
    展昭无声叹息,而后闭上眼睛。这样也好,看她因他而伤,原不是他的本意。
    慢慢由月华想到白玉堂,展昭在黑暗里略带温柔地微笑起来。
    隔壁学校的白玉堂,到了大学后活的风生水起,他的出色才华和能力似乎在大学里得到了最充分的表达机会。上次白玉堂来学校看他的时候,也只是随意问了一下近况,顺便给他带了点零食。没说几句就匆匆离开了,似乎是社团聚餐,赶时间。聚餐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接近十点了,白玉堂还是一个电话就把在宿舍上网,穿着拖鞋的展昭给拉到了宿舍楼后面安静的马路上。
    昏黄路灯黯淡的光线总是给人一种近乎寂寥的温暖之感,尤其是在有风少人的晚上,但看着白玉堂那张生动明亮的英俊面孔,展昭还是由衷感到深深暖意。他总是这样让人眷恋,似乎连这深秋的夜色也跟着飞扬了几分。已经是深秋时分,夜里的风很凉,展昭微微皱眉看着白玉堂,轻声斥责:“晚上很冷的,你竟然就这么清凉潇洒地走出来啦。”
    责怪的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关心与惦念。白玉堂暗自感叹自己真是有点受虐的倾向,明知道自己这样会被教训,可经过他宿舍楼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贱打电话很不人道地把这个人叫出来了,好像不见心里便少了些什么似的。
    “这不是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冷么,忘记了。”白玉堂不在意地笑笑。
    展昭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极温和的笑容来,讽刺他:“你这么聪明的人,也有这么笨蛋的时候啊。不知道这个城市是出了名的天气诡变吗,还不知道注意一点,光知道美丽‘动人’了。”
    “我错了还不行么。”白玉堂笑嘻嘻地挽住展昭的手臂,把他拉到宿舍楼下避风的空地里,躲在柱子后面,“下次一定注意。今天晚上挺冷的,你就这么下来了,可别吹得感冒了。”
    展昭淡淡叹了口气,也不忍再责怪他,还是耐心地给白玉堂把外套的拉链拉好,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明知道冷,还不把外套穿好,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二’的人呐。”
    “这不是有你么。”白玉堂靠得近了点,似乎是要从展昭身上汲取更多的热度。他低低叹气,声音放软了些:“别再生气啦,也就是一时没注意而已。最近忙死了,学生会啊,社团啊,班级里啊,事情多的真是让人受不了。天天发短信,打电话,我这个月的话费都过百了,冤枉死啦。”
    “很累么?”展昭仔细凝视着面前的少年,不由劝道:“你不如不要参加那么多的社团好了,就专注于一两个,会轻松一点吧,别把自己搞的太累了。”
    白玉堂轻轻笑出声来:“放心吧,我就是跟你抱怨抱怨而已,其实做得还是很开心的,挺好玩的,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那就好,”展昭眼里露出极温和的笑意来,“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白玉堂看着这个寒冷夜色里的温暖笑容,眉眼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也许他大半夜把这个死党拉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温暖的神情呢。
    十一月底的夜风吹在只穿着睡衣拖鞋,仅仅披了件外套的展昭身上有点冷,他的手背在晕黄的灯光下浮现出颜色青紫的静脉来。白玉堂用力搓搓他的手,直到掌心的温度恢复到暖,才笑笑说:“好了,我要回去了。再不走,宿舍就要锁门了,进不去可就杯具了。”
    展昭这才想起来时间已经很晚,赶紧说:“那你快会学校吧,路上小心着点。”
    “知道啦。”白玉堂一边拉着展昭走出柱子后面,一边催促说:“你也快回宿舍吧,别冻得感冒了,穿这么少。”展昭看着白玉堂边走边不时回头冲他挥手,叮嘱他回去的样子,心中充满酸涩的暖意。
    玉堂,即使这就是我们此生最近的距离,我亦非常满足了。这样就很好,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只要你在,就是我想要的圆满。
    展昭缓缓沉入梦境。
    往生的片段渐渐浮现在眼前,如同一张被珍藏太久的水墨画卷,扑面而来的冉冉墨香,交融着岁月的温润色泽,叫人无法不沉醉。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以沉默的姿态,再一次开始了时光旅行,去寻求很久很久以前的温情与慰藉。这一次,他注视着茉花村夜晚宁静的湖泊,湖边的青裙女子倚坐在梨花树下,静静凝望着月光下落花如泪的凄凉景致。然后年轻女子缓缓抬起脸来,露出温雅秀丽的容颜,倾城夺目,艳色逼人,在月光下如同虚幻的花影。
    那是月华,自初见之时,把所有婉转情思都留给了他的月华姑娘;自玉堂离开后,收敛情思,用沉默目光稀释他寂寥的月华姑娘;自日光消失后,温和散漫地与他一道回忆白姓少年的月华姑娘……
    她曾经给了他最珍贵的,而他留给她的却只剩寂寞。她比月光更寂寞,她是他眼眶之中久忍未落的最后一滴泪。
    虚无的魂魄被光阴留下最初的样子,他在半空中伸出手,似要拂落她发间的素白落花,却倏然发现他不是那个春日里的少年。他慢慢闭上清醒的眼,再睁开时,画面忽然转换。月色已经淡了,因为星光太明亮,像今生的寂寞淡下来,因为他在。
    是一江之隔的陷空岛。
    雪白芦花漫天纷飞,在他眼中总是胜过天下任何美丽景致,玉堂最喜欢不厌其烦地对他描述岛上的绮丽风光。芦花,水声,夕阳,江湖荡漾,明亮光线落满江面上,有白色的水鸟优雅掠过,孤独的木船缓缓流过,船上的老人蓑衣箬笠,歌声苍凉但依旧有明快的曲调……
    展昭轻轻微笑。
    画面再一次转换,他重又看到那一年的上元夜。盛世荣华如此炫目,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抬起头,汴京夜空里火树银花明亮耀眼,璀璨夺目,御街之上人潮拥挤,花灯迷离。他在无数陌生而熟悉的面孔里寻找那个他愿意彻夜等候的人,顾盼左右,遍寻不着……声音渐渐远去,眼里有寂寥的色彩漫上,他悄然退回树下,正想吐出内心的叹息之音,却为身后伸出来捂住自己眼睛的温暖手掌而止不住溢出满满笑意……玉堂的眼里落满星光,目光深处是无限的温存缱绻,比夜空更加璀璨,如此动人心意……
    风声呼啸而过,抵达三月春日,陷空岛的夜晚安宁而祥和。在无人的月下,他为他的生辰,在月心湖中亲手放入一千四百二十七盏美丽花灯,每一盏上,都写满了他的心事。湖心的水榭中,白纱漫卷,琉璃宫灯迷离柔和,他在月光下为他弹琴,琴声像流水一样划过他的心,叫人渐渐沉醉……
    窗外夜色越来越浓,路灯昏黄的光线却似越来越黯淡,魂魄归来。
    展昭在昏暗中睁开眼睛。
    谁是谁的宿命,已经不再重要了;为何不能释怀,也已经无足轻重了。真相就是,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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