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兄妹
    极粗糙极嘹亮的铃声响了两遍，在静谧至只闻窗外虫鸣的校园里格外刺耳，却也因为时机的暧昧，而隐约有了一丝振奋的气息。终于下了晚自习，原本安静的教室，像蛰伏了一季的荒凉大地忽然遇到春雷雨露，陡然焕发出无限生机，与之前简直天壤之别。教室里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靠近，闲聊着往宿舍走去，不需要语言这种媒介来明确划分，立场与圈子依旧不容置疑。似乎在任何一所高中里，都存在着这种潜规则，大约人天生便会选择适合自己的，让自己感到安全的地带。
    展昭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背后墙上面的挂钟，指针指向了十点半。他伸手重重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然后才缓慢而细致地将自己的书本、资料和试卷一一归置好，方便白天的寻找和使用，并借着这舒缓而散漫的节奏来放松自己绷紧了一整天的神经。虽然才刚上高一不久，但在这个素来以升学率极高而闻名的重点高中里，课业的繁重从不分年级。更何况，展昭所在的还是重点一班，他当初考进这个班的分数，与班里的同学们相比，并不出众，非常普通。展昭虽然聪明勤奋，可是面对许多比自己更聪明更勤奋的同学，这个少年也开始感到疲惫。他虽然温和，凡事不爱出风头，但内里心性却是极傲，不肯落于人后，为了跟上进度，不得不更加吃力地学习。
    “展昭。”
    正在收拾东西的展昭微微转头，看向邻桌的丁月华，神情中淡淡倦意，却仍是温和而耐心的模样：“月华，有事吗？”
    丁月华迟疑片刻，手指微微用力，捏紧了手中的物理试卷，慢慢对他说：“一会儿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一个人有点冷清。”
    “好，我马上就收拾好了，你呢？”展昭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应道。
    丁月华暗暗松了口气：“已经差不多了，我把卷子理好就可以走了。”
    “行。”
    两人各自忙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背起单肩书包走出了校门。展昭抬起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星空，这星光璀璨耀目，很美，很沉醉，少年收回目光，眉目间依稀有温浅笑意，这样星光沉醉的夜晚，适合一个人慢慢散着步。
    丁月华微微侧过头，以一种细致而温雅的目光看着展昭倦意中略带散漫的神情，心中涌起莫名的酸涩，她有些犹豫，却还是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个夏日夜晚的寂静：“展昭，你——在想什么？”
    展昭略有些诧异地回望这个陌生中带着几分熟稔气息的少女。
    展昭和丁月华两家算是近邻，只是丁月华生来心性散淡，性情内敛文静，常爱窝在家中，不喜欢出门，所以他们从小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两人小学和初中都是同校不同班，直到今年高中才分到一个班，又因为两人同是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中的一份子，渐渐比小时候要亲近一些了。
    但他们，依旧并不是能够轻易问出这个问题的关系。
    “也没想什么，”展昭很快回过神来，语调舒缓，眉目温和，“只是觉得夏天晚上的天空很好看，星星很多，很美。”
    丁月华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向来待人冷淡，不喜欢过问别人的事情和想法，因为她也不喜欢别人过问她的。没想到竟这样唐突地问出来了，心下隐约有些对自己的懊恼之意。幸好他没有在意，也没有不悦。
    想了想展昭的回答，丁月华不由慢慢舒展开微微蹙着的眉头，露出一个闲慵恬然的笑容来，这个话题，她其实很喜欢。
    “嗯，是这样的。我也喜欢夏天，”丁月华淡淡笑着说，“突然下起雨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得让人怀念，非常，非常的清新明丽。”少女一连用了两个“非常”来强调自己的语意，神情很是轻松，她稍微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夏天的时候，天空特别漂亮，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黄昏到夜幕之间，有很漂亮的蓝色，展昭，你看到过没？”
    展昭注意到丁月华有些自说自话的散漫之意，看的出来，这样的交谈，她很愉快，也并不介意对方是否会配合她，展昭慢慢笑了笑，语气轻松而温和：“看到过，晚自习的时候从窗子里能看见，非常漂亮。”
    他们的家离学校其实很近，走了大约十五分钟就能到了。此刻深夜寂静无人，只听得见星光荡漾，辗转未眠的虫在寂寞絮语，这样走回家，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何况有人作伴，像星星一样，即使无声，也不会感到孤单。
    展昭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摁亮了大客厅的灯，小心地不吵醒住在一楼的父母，然后换下已经湿透的鞋。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太眷顾他们，才说起雨，竟真的就下了，把一身倦意的他们洗了个干净彻底，让人啼笑皆非。
    夏天的雨，其实也很凉，打在脸上，有种肆意的痛感。
    展昭在楼下洗了澡，换身干净衣服，感觉就清爽了很多，这才关上灯，上了二楼，打算回房间去睡觉。想起睡在隔壁的妹妹展欣，展昭有点不太放心，于是轻轻开了房门，走进去看看她。
    果然，窗户没有关。爸妈早就睡了，这会儿下起雨来，也不会醒过来起床给妹妹关窗户的。展昭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三分之一，免得妹妹受了凉，又不会让房间显得太闷，然后拉上了漂亮而可爱的水蓝色窗帘。手臂有些凉意，展昭微微皱了眉，去橱柜中拿了一床薄薄的毯子，盖在妹妹的腰上。忽然一个惊雷打来，轰隆的声音听着有些让人心惊。展昭看向妹妹的小脸，就见展欣在睡梦中紧紧皱着眉，穿着粉红色碎花裙子的小小身子缩得更紧了。展昭赶紧伸手轻而缓慢地拍着妹妹的背，，低低哄着：“欣欣别怕，哥哥在呢……”
    熟悉的动作安抚了小姑娘的情绪，小女孩子睡得正香，受到惊吓也不曾醒过来。展昭见妹妹睡得沉了，这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当年家里的境况不是很好，妹妹展欣生下来时便娇小柔弱，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慢慢长大的时候，家人就发现欣欣的身体很不好，虽然没什么大病，可总是小病不断，贫血得厉害。展昭还记得欣欣小时候，有一次半夜发起高烧，吓坏了家里人，差点出了大事。所以家里人都很娇惯着展欣，怕她长不大，展欣比哥哥展昭小了五岁，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妹妹展欣也是由展昭一手照顾的，兄妹俩感情很好。
    妹妹从小害怕打雷，身子又娇弱，禁不得凉气，所以每到下大雨的时候，展昭就格外的细心照料。
    睡着之前，展昭模模糊糊地想起，还是夏天，空气闷热，也不知道欣欣晚上会不会踢被子啊……
    夏天的雨来得快，停的也快，隔天早上七点展昭起床的时候，看起来夜里的那场雨已经停了有段时候了。下过雨后的空气总是非常清新，有种令人舒畅的新鲜的湿意和味道。展昭整理好自己的床铺，估计着妹妹此刻应该还在睡懒觉才是，就直接下楼去洗漱。今天是星期天，难得不用上课，厨房里有妈妈煮好的绿豆粥，已经放凉了，爸爸已经出门了。本应该还在家的妈妈却也不在，展昭走到饭厅，看见桌子上留了一张黄色的便签条，下面还压着两张百元纸币，便拿起便签来看。是妈妈留的。
    小昭，妈妈今天要赶着去看一个生病的朋友，先走了。厨房里有粥，你和欣欣买早点吃吧。爸妈中午都不回家，你负责给妹妹做饭，还有，我答应过欣欣给她买新凉鞋，我没时间，你带妹妹去吧，钱放在桌子上了。
    早点叫欣欣起床，别超过八点半，睡久了对她身体不好，好好照顾妹妹。
    妈妈
    展昭把便签夹进日记本里，拿上钱锁好门步行出去买早点。才七点，天色已经大亮，阳光的颜色看来淡淡薄薄，可烈得很，还好现在不是很热，一会儿可就不适合出门了。展昭到家的时候家里还是没动静，显然妹妹还在睡觉。展昭从厨房盛出粥，把早点和碗筷摆好，这才上楼进到妹妹展欣的房间。
    拉开窗帘，明亮的日光盈满了房间。展昭坐到妹妹的小床边，看到妹妹把小脑袋缩进枕头里，继续睡觉。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展欣从小就爱睡懒觉，叫她起床特别难，全家都宠着她，自然这个坏习惯也就难改了。展昭捡起被妹妹踢到地板上的薄毯，叠好了再放回橱柜中。然后才捏了捏妹妹睡得红润的脸蛋：“欣欣，快起床了，我们吃早饭了，快起来。”
    “不要吃早饭，要睡觉……”展欣不肯睁开眼睛，双手搂着枕头不放。
    展昭直接伸手把她从床上抱起来，耐心哄道：“怎么能不吃饭呢。欣欣听话，起床了，下午再睡好不好？”
    展欣这才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用手背揉揉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后，迷迷糊糊地又趴在展昭的肩膀上睡着了。展昭也不催她，耐心地等着，展欣时睡时醒，大约是理智记得要听哥哥的话，但身体还尚未清醒。终于在十五分钟后展欣完全清醒过来，十岁的小姑娘慢慢吞吞地站起来，睁着一双极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展昭，声音娇柔清脆，很乖地打招呼：“哥哥早上好。”
    “早上好。”展昭站在床边，顺手理了理妹妹睡乱的头发，然后替她整了整粉红裙子上的折痕，露出一个极温和宠溺的笑容来：“快点下去刷牙洗脸，我们吃早饭了，不然你的包子都凉了。”
    展欣乖巧的任由哥哥牵着手下楼，一边问道：“哥哥，你买了肉包子吗？”
    “当然是买了。”展昭看她一眼，不由为妹妹的问题而莞尔，“哥哥当然知道，我们欣欣最喜欢的就是肉包子了。”
    小女孩子露出一个甜美天真的笑容来，很可爱。
    展欣乖乖地洗好脸刷完牙，才坐到饭桌上，一边小口咬着包子，喝两口粥，一边和展昭说话：“哥哥，妈妈上班去了吗？”
    “不是。”展昭见展欣第一个包子已经吃完了，就顺手给她再拿一个递过去，等妹妹接过了，才解释说：“妈妈去看朋友，中午不回来了。”
    “哦，那今天又是咱们自己吃饭吗？”展欣眨眨眼睛，继续问哥哥。
    展昭笑笑说：“是啊，一会儿吃完了早饭咱们去上街买菜，中午肯定很热。”
    “买菜啊……”展欣期待地看着哥哥，“可以买零食吗？”
    “当然可以啊，哥哥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果冻，可以买很多，慢慢吃，再给你买双新凉鞋。”
    “好啊好啊，我也去哦，哥哥不能骗人。”小姑娘立刻欢欢喜喜地答应跟去。
    展昭不由失笑，又看见展欣抓着半个肉包子光喝粥却不吃包子，于是就问她：“欣欣，怎么不吃包子了？”
    “已经吃饱了，吃不完它了。”展欣白白胖胖的小手抓着包子递给展昭，神情和语气里透着些娇气和讨喜的意味：“哥哥，肉包子给你吃，妈妈说不能浪费粮食，还有半个呢。”
    展昭见妹妹碗里还有半碗粥，吃了差不多两个包子，大概是真的饱了，便露出一个温和而无奈的笑容来，接过包子说了一声“欣欣乖”，就帮着把剩下的包子吃完。
    兄妹俩吃完早饭后不久就一起上街去了，此时才九点多一些，还不算很热，上街正好。展昭先给妹妹展欣买了很多各种口味的果冻，然后决定先给妹妹买双新凉鞋，再去买菜。展欣年纪小，身体也弱，逛了一会儿就对哥哥说累，走不动了，展昭带着妹妹进了最近的一家鞋店，就让展欣坐着，开始为她挑选凉鞋。等到看到了一双粉红色的精致小凉鞋，展昭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妈妈一直爱给妹妹买粉红色的衣服，直接导致了展欣最喜欢粉红色，什么东西都要这个颜色的。
    展昭向卖鞋的年轻女子要了合适的尺码，拿给展欣试穿，穿着很合适，也和展欣的粉红色裙子很相配。价格虽然贵了点，但展家人在展欣的衣食玩具上从不吝啬，展昭问了展欣，见妹妹非常喜欢，就付钱了。
    正在等对方找零的空隙间，展昭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中略带惊讶的声音在唤他的名字：“展昭。”
    “月华，是你。”
    丁月华看着展昭，淡淡笑着说：“真的是你啊，你买鞋吗？”
    “不是，”展昭指了指展欣，语气是惯有的温和，“帮我妹妹买凉鞋，你也是来买鞋的啊。”
    “嗯。”
    丁月华应了一声，看向正认真盯着新凉鞋的展欣，不由笑笑：“展欣。”
    小女孩子抬起头望过来，看到丁月华就甜甜的笑：“月华姐，哥哥给我买了新凉鞋哦，可漂亮啦。”
    丁月华看一眼展欣脚上的新鞋子，温和笑笑：“真漂亮啊。”
    得到认同的小女孩儿便立刻又是一副欢欢喜喜的表情，很可爱。
    丁月华的眸光于是越发温和幽静，小孩子就是这样幸福，拥有一双新鞋子就可以开心满足很久。
    展昭收好找回来的零钱，见展欣还穿着新凉鞋，就对店员说：“把盒子给我吧，就让她这么穿着好了。”说着把妹妹的旧凉鞋装进盒子中，拎在手上：“欣欣，我们走了，买完菜马上就可以回家了。”他看着丁月华，温和道别：“月华，我们先走了，你慢慢挑吧。”
    展欣美滋滋地穿着新凉鞋被哥哥牵着手走了，兄妹俩走远了，丁月华还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被店里的年轻女子唤醒过来，开始挑鞋。
    这兄妹俩感情真好。
    丁月华漫无边际地想着，觉得展欣真是一个很幸福的女孩儿，渐渐又走了神。
    （作者文中插话：本章标题兄妹，一是只这章重点在描述展昭的家庭和他们兄妹之间的情分，还有一方面是暗指展昭和丁月华之间情分的最终走向。我挺喜欢丁三姑娘的，所以不会黑了她的形象。
    就这样，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