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上万年过去了，你倒越发的不堪了，竟连如此宵小之辈也打发不了……”说话的男子表情是淡漠的，声音是淡漠的，听来就如平波死水般毫无起伏可言。
    若没有去细究，还真不敢相信世上有人能用如此声调讥讽他人。
    毕竟，那几乎不含任何的情绪喜恶。
    但这对被奚落的那方来说，却毫不新鲜。
    旲珈王只觉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气血又开始不受控制的翻涌起来，到口的咒骂也只能硬生生强吞下去，怕是一张口后果更不堪设想。
    他可以忍受失败，却绝不能示弱。
    “……本座也曾听闻，谁人犯到了浩瀚神君的手上，定然生不如死，即使还有活着的一天，也必是苦不堪言，千方百计求死尚且不能，这般说来，倒有些言过其实了？！”终是顺利的出口反击，并不忘倒打一耙，顺带祸水东引。
    因凌波的关系，这人向来就极不喜自己，以往几次便曾动了杀机，而今没了牵绊，虽也出手解救，却不排除想要亲自动手的可能。
    如此，把这人的注意力引向共同的敌人，自是上上之策。
    却不料浩瀚神君竟微不可闻的笑了，目光仍一如既往的专注于前方白色的背影。
    “原来旲珈王也还是长进了，口舌倒是凌厉了些……”淡漠的声音再次传达气死人不偿命的讥嘲。
    “彼此彼此，可惜神君沉睡了许久，这记性似乎倒有些退步了？”否则害死你最心爱妹妹的凶手就在眼前，你如何能容得他安然站立于前？！
    “本君是否健忘，倒不牢旲珈王费心，毕竟，有些事情亲眼所见，也未必可靠。”浩瀚神君望着前方的眼眸忽而又幽深了些。
    旲珈王本还欲反唇相讥，不想却早有人抢先一步。
    “神君，可还记得我吗？”那是把有些虚弱却仍清晰的声音。
    众人自是齐刷刷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银发白衣，苍白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笑意，嘴角边上残留着些可疑的血迹。
    浩瀚神君的回应则是十分的直接冷漠，只一眼便迅速的掉转头去寻找原来的目标。
    倒是旲珈王不爽了，这人到底是谁的属下啊，竟跟他的敌人攀关系？
    “银逸，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吗？”
    面对神君的无视及人王的喝斥，银逸还是维持着笑意，眼底甚至还闪过些难懂的欣喜及释怀。
    是了，上万年来一直以为自己能够遗忘却早已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愧疚痛苦，是时候要彻底的了断了，所有不能出口的理由已消失，本就该要还那人一个公道的。
    也许，没有人会稀罕，然而依旧不是神君对手的你，还是需要的吧。
    “神君贵人事忙，不记得我这等无名小辈，本就寻常之极，然有些事情，表面看来似乎十分简单，实则却非得我这般小人物才能看透彻啊……”
    “银逸！你这是疯了不成？胡言乱语些什么！！”无法忍受属下继续丢人现眼，旲珈王再次出口喝止。
    然那位本应十分乖顺听话的属下却漾起一抹春风般的笑，再次将他的王命忽视个彻底，竟是不管不顾的径自说了下去。
    “王座，不要吵哦，属下后面的话对你也很重要的，不听的话会非常非常的遗憾的哦……”仿佛哄骗任性小孩般的语气让人只想发怄，偏偏当事人却一副认真至极的表情，倒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旲珈王已是气得脸色铁青，早在心中衡量过了不下千万种回去后折磨某银的残酷手段。
    尤其他还十分明显的注意到，那个向来就没什么耐性的神君大人，竟不知何时也转过了头状似起了兴趣的等待着什么。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王也还未成为王，竟日游走于五界里，徘徊在各色美人中……”银逸仿佛揭伤疤般的口吻倒是慢悠悠的很。
    旲珈王怒了，下压的手掌已成利爪状，准备随时灭了那不识相的家伙。
    然，某位神君却在此时发表了支持宣言。
    “哦……继续。”
    于是，一触即发的紧张立刻成了某银慢慢阐述的悠然。
    “直到遇上了一个从不正眼看自己的仙子，王想尽了千种办法讨好追求她，甚至还差遣当时只是个小跟班的我去缠住那个仙子的邻居，好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最后，王成功了，而我也成了那位邻居的同伴，然而……”
    “住口！银逸，你这是长了熊胆是不？！”旲珈王忍无可忍，大声责骂道。
    竟敢在浩瀚这个敌人面前爆他的私事，不想活了是吗？！
    他心中的怒意炽盛至极，手上也早凝聚了力量准备灭杀，可，那位神君却散发着空前兴味的直瞅着自己，好似正在看场好戏般。
    若此刻动手，怕是有人要看笑话了。
    “这并不妨碍王寻芳的足迹，不过这位仙子始终占据着最重要的地位，于是有人看不过眼了，设计我的族人犯下大错，为了替他们脱罪，我答应了那些人的要求，不但犯下了滔天的大罪，更是彻底的背叛了那位仙子的邻居，让他成为替罪羔羊，永世不得翻身……”
    银逸脸上的笑已是越加灿烂起来，竟仿佛燃尽了生命所有的力量那般，像极了隐隐有些血色的最后夕阳之美。
    他没再开口，只是转头去，将目光落在那个仍背对着的人身上，眼眸里含着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却柔和的似水一般。
    终究，我无法将那些污秽的事一一说出，因你已够厌恶我。
    我只希望，这些话能为你换来一个机会，一个洗清所有冤情的机会。
    不管你领不领情，我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说！到底是谁？！是凌静澜吗？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如此费心为他脱身？！”旲珈王已彻底狂乱起来，不知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坚持，直觉认定了凌静澜便是凶手。
    银逸好似完全不在意随时都可能被掐断的脖子，微微的，微微的笑着，用着一种可怜又可悲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紧扣住自己生死的男子。
    悲怜，却也不屑。
    不但保护不了自己心爱之人，且执迷于表面功夫，一味将所有罪责往他人身上泼的人，其实真正不值得那位仙姬的爱。
    更不值得自己的追随。
    一咬牙，血丝再次外溢出口，银逸最后回头瞄了眼前方的背影，微笑着闭上了眼。
    永远的。
    静澜，其实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但偏偏伤得最深的，却也还是你。
    或许，我一直都在等待着，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的这一天。
    可惜的是，最终你还是不肯再看我一眼了啊……
    我该知道的，你这人做什么都是这样的。
    极好，极爱，也可以极恨。
    更可以极漠然。
    ……
    “凌静澜，没料到你死不悔改，到今日这般田地竟还能唆使银逸为你脱身，果然卑鄙无耻到了让人发指的地步！”甩掉已死绝的属下，旲珈王咬牙切齿的再次将矛头对准了一直背对着的人身上。
    白少卿闭上了眼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慢慢的转回了身，这次，他不打算回避了。
    对于银逸的离逝，他并非无动于衷，而那一席话，也并非没有震撼到他。
    原来，为了族人，那就是你选择背叛的原因。
    然今日，你族人尽数毁于我手，不是该恨的吗？
    为何却还是选择给我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
    如此，让我如何还能镇定漠然下去？！
    “旲珈王，起初我问你红颜知己安在，你真的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吗？就一心认为我凌静澜此刻还有心思行凶？！”白少卿冷冷嘲弄回道。
    “闭嘴！你这畜生！谁人不知你狼子之心？！”旲珈王的反应越加激烈起来。
    对于这样的反应，白少卿其实早已料到，上万年前所有人不就认定了这个所谓真相，所以无论解不解释，最后结果都是一样吗？
    “那你呢，浩瀚神君？还是一样打定主意要让我凌静澜痛不欲生吗？”转向另一人，这次白少卿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他以为他会害怕，然除了最初那刻的恐惧无措，如今再次面对，心里竟只剩下了木然。
    其实，这绝非上万年重生后的第一次相见，早在误闯弥生界，以及首次醒来时想要召集天雷自灭的那场大暴雨里，这人其实早已遍布了他的足迹。
    在这人手里，即使现在，自己还是丝毫讨不了好的。
    可在明了所有真相的这刻，他的心中再无任何疑问，坦荡荡的，没有欠任何人，也就没有任何需要畏缩恐惧的。
    那人俊美无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变化，除了那深蓝色眼眸，微微的，微微的黯淡了些。
    白少卿忽而又笑了，既不是讽笑，也并非苦笑，竟然就只是笑了，极简单的笑了。
    果然，这些人，还真坚持啊，认定了也就无人能够撼动得了。
    到底只为坚持而复仇，还是为了真正手刃仇人呢？！
    如此，要他如何能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