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派出所。
     倪安之被让进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那位女警在他对面坐下，简单问了些问题，见倪安之回答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她也就没再深问，反而和倪安之聊起大学教育来。
     他很感激这位体贴的女警，然而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走廊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我、我没醉，放开我！”
     这一声呼喊，宛如响雷在倪安之耳边炸开，声音分明是徐翎那小子的，他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倪安之回忆起来，似乎那三个流氓说过，因为大哥得罪了他们，他们才会找他的麻烦。
     倪安之急忙起身，想去外面看看徐翎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人欺负，他一着急，把凳子带倒，女警皱眉。
     “对不起，外面是我朋友。”倪安之尴尬地对女警解释。
     几辆车开进派出所，车灯照亮窗户，铁栅栏的影子转过办公室的墙，有人“啪”的一声把灯全打开，领着徐翎走进来。
     徐翎通红着脸，歪歪斜斜地走进来，一看见倪安之，立刻两眼放光，像乖顺的小狗似的蹭到二哥脚边，与之前那大呼小叫发酒疯的醉鬼判若两人。
     徐翎歪着嘴巴，笑着，走近倪安之，端详了一阵，眉头却皱起来。
     倪安之刚想说话，徐翎的手在他嘴角摸了摸，他迫不得已把话全吞回肚子里。
     徐翎看起来还好，倪安之放下心来，这才感到浑身脱力，光站着就两腿打颤，两个膝盖有点僵硬。
     倪安之抓住徐翎的手，从脸上拉开：“我没事。”
     徐翎凑在倪安之脸上，东嗅嗅西嗅嗅。
     倪安之笑：“还真被小狗附体了？”
     徐翎大着舌头说：“哥……二哥，脸上一张画儿，哈……”
     看来那杯德意志的劲不小，徐翎跑江湖这么多年，竟然还被一杯灌倒。
     倪安之想起北隅浪对服务员的“特别吩咐”，他指明说要烈点的。
     算了，想这有什么用呢，倪安之自嘲笑笑，毕竟还是自己乱走，才惹上麻烦的。
     “对了，你怎么也跑来了？”倪安之想起来问，不过眼前这个晕晕乎乎只会傻笑的徐翎，肯定是不能给他答案了，他抬眼看向徐翎身后的警察。
     两个警察都黑着脸，一身警服斑斑点点，估计是被徐翎吐的，倪安之有些抱歉地看着两人：“对不起，我朋友他喝了酒……”
     “行了行了，”警察同志不耐烦地挥挥手，“等他醒酒，接受批评教育——对了，他的身份证不在身上，这个恐怕不太好办，你有办法联系他家人吗？”
     倪安之一愣，突然想起徐翎是个大黑户，从小就没登记入册的，户口本身份证一概没有，这时候突然问起，麻烦，麻烦了。
     倪安之处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冒出个人来，杜石淙的形象此刻如救世主一般，突突放着金光，慢慢上升到意识表面。
     倪安之：“有！”
     拿起电话，倪安之又犹豫了，他们才到魔都，考完试的当天，就整出这么一档子破事，大哥会是什么反应？
     八年来，大哥的形象还停留在十五岁时的模样，但他只要一皱眉，倪安之就怵。
     记忆中，大哥就像一个赏罚分明的父亲，他总是对的，倪安之总是错的，就算被他打屁股，那都是心甘情愿的。
     倪安之不禁替自己的屁股暗暗担忧，但他还是查了杜家的电话。
     打过去，转了两次线，没人接。
     大哥一向很忙的，这时候可能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去哪里应付差事。
     “倪安之先生是吗？我会给杜石淙少爷留言，请等待一阵可以吗？”
     倪安之回到那间办公室，徐翎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拖着两条快要断掉的腿，走到沙发前，弯下腰，窗外透进来的光在徐翎脸上蒙上一层银色的细沙，他的脸就像精心制作的银色面具，倪安之感到些微的不真实，伸手去触碰，徐翎哼哼了两声，吓了他一跳，立刻收回手。
     “啪”，大灯打开，倪安之回头，看见那个女警夹着笔记本走进来。
     女警瞥了一眼沙发上横躺着的徐翎，面有不快，她说：“我们还需要补充一些问题，你现在可以回答吗？”
     倪安之点头。
     女警打开笔记本，问了几个很平常的问题，倪安之回答完，她合上笔记本，斟酌了一下词句：“他们并没有对你做出实质性的伤害是吗？”
     倪安之皱眉。
     女警又问：“如果他们对你进行xing侵犯，你可以向法庭提出申诉，不要因为……”
     女警后面说了些啥，倪安之都没听见，他耳边回荡的就是一开始那个恐怖的字眼，倪安之立刻摇头：“没、没有！”
     女警怜悯地看了倪安之一眼：“对这方面问题采取逃避态度是绝对错误的，你一开始就应该说出来，然后去医院进行伤害鉴定，这也是保证你健康安全的最有效手段。你要知道，这些人是否带有疾病以及……”
     倪安之森森冷汗往外冒，他是真没被怎么样啊！
     女警依然喋喋不休地说着，但很快，她的话被打断。
     徐翎“噗通”一声从沙发上滚下地，他歪歪斜斜爬起来，倪安之赶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抓住衣袖，拧在手里。
     倪安之对上徐翎的眼睛，这双眼睛此刻含着深深的痛惜和……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
     倪安之害怕徐翎这样的目光，仿佛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他扯着嘴角，露齿一笑：“我没怎么样，你要相信二哥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后半句似乎不足以作为论据支撑前半句的论点，倪安之赶忙又补充一句：“大不了以后你教我两招，我……”
     话没说完，在女警的惊呼声中，徐翎一把抱住倪安之，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藏进自己身体里。
     倪安之的牙齿磕在徐翎锁骨上，周围环绕的都是徐翎的气息，让他几乎窒息，这种灭顶而至的感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