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一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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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不知何时越刮越猛,浓密的乌云遮挡了半个星空,夜色越来越浓,浓得似一泼黑墨。
狂风骤然刮开帐帘,带著湿冷的空气直扑韩夜而来。
韩夜瞬时打了个寒战,同时一盏油灯“当”的一声跌落在地,明亮的营帐立刻暗了下来,只剩下最後一盏油灯挣扎著左右扑闪。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放置油灯的桌案前,一只手挡在油灯一侧,另一只手拿起旁边用宣纸做的灯罩,将它罩在油灯上。
扑闪的烛火又重新抖擞起来,昏黄的火苗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在韩夜失神的脸上。其实,他什麽都没有想,只是在发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心才是平静的,安宁的。但这种平静也只维持了一会,“砰”的一声,人体倒地的声音猛然惊醒了韩夜。
他转身看过去,只见被李天佑派遣过来的那个婢女睁著大眼睛,躺到在地,脖子以极其不合常理的姿势扭转著。而站在尸体旁边的正是一脸寒冰的欧阳凌。
“怦怦---怦怦-----”韩夜的心跳得极快,他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欧阳凌周身散发著的凛冽的杀气,逼得韩夜不得不倒退了两步。从不怕死的他,却害怕这样的欧阳凌。
“从何时开始的?”低沈的声音,毫无根由的一句问话。
韩夜却瞬时明白了其中的含意,心也跟著一沈,本应该是一次坦白,却变成了质问,看来上天也看他韩夜不过眼,不想给他任何一次偿还欠债的机会。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麽好隐瞒的了,韩夜直截了当地承认道:“到上京的第一天!”
话声刚落,韩夜感到光线一暗,紧跟著“啪”的一声,便被一记耳光抽倒在地。
接著,欧阳凌又迅速屈身将他拉坐起来,看著这个被他打的口角流血的人,愤恨至极的不仅仅是他承认了背叛之事,而是那一刻毫无悔意,甚至理直气壮的表情。
“第一天?呵呵,我段懿轩还从来没被人这麽耍过,没想到竟然会栽倒在你的手里!”欧阳凌第一次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韩夜只看到对方的嘴唇在一张一合,脑子里却只有嗡嗡作响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听清对方说的话。
“还是不说麽?”欧阳凌缓慢地问道,但凌厉而上挑的眉峰已显出他的不耐。
韩夜不明白他问的是什麽,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道:“你想要我说什麽?”
“呵”欧阳凌冷笑一声,突然极其温柔地拂过韩夜垂落在地的手,然後与他的手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温柔的似是情人间的亲昵,头脑尚不清晰的韩夜像是又看到了以往对他温柔相待的男人,手上也无意识地回握住欧阳凌的手。
下一秒,却只听到哢嚓一声,韩夜的眼前一黑,手腕已经被欧阳凌生生折断。
“嗯啊~~”钻心裂骨的痛迫使韩夜惨呼了一声,头脑也瞬间清明起来。随即,他下意识地紧咬住牙关,截住了破口而出的痛呼声,倔强的性格从来不允许他示弱,但剧烈的喘息和爬满全身的冷汗还是出卖了他的脆弱。
这一刻,韩夜因疼痛而泪眼模糊的双眸,才真正看清眼前之人,这才是真正的冷酷无情而又狠辣的欧阳凌。
他不由暗想,原来那些曾经的温柔,过往的关心,都是包裹在外的假象。而接下来,欧阳凌便会杀了自己吧。这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结局,没有任何感情的纠葛,只是一个当主子的杀了一个不听话的叛徒。这也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不用再纠结,也不用再愧疚,只是为自己选择的路,去承担相应的後果而已。但是自己还有心事没有了结,不能就这样死了。抛去曾经以为欧阳凌喜欢过自己的假象,只把他当作利益交换的对象做最後的谈判吧。
这样想著,韩夜便尽量控制著身体上的颤栗,断断续续地问道:“我---,我不---不清楚你----你要我说什麽?”
“哼”欧阳凌冷哼一声,执起韩夜的断腕,把它当作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随意地摆弄著,“告诉我,李天佑给了你什麽好处能让你背叛我?”
手腕处钻心的疼痛让韩夜抑制不住地颤抖,他咬紧牙关,暗道:“好处麽?只是想过自由而平凡的生活,这样的好处,恐怕说出来,欧阳凌也不会信吧?”
“是什麽好处又有什麽关系?你想利用我谋得皇位,而我不想被利用,事实就是这麽简单。现在,我在你的手里,你可以随时拧断我的脖子泄愤,只是-----”韩夜顿了顿,想了想措辞,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开口求道:“我想求你,求你放过我的娘亲,她是无辜的。”
就这麽简单?欧阳凌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哪里会轻易相信,没有巨大的利益诱惑,就敢做出背叛他的事情,而且竟还敢在做出背叛之事後,求他放过自己的娘亲,当他欧阳凌是傻瓜麽?
“你的娘亲?又是你的娘亲!为了她,你不惜出卖身体,现在又是为了她求我,你倒是孝顺。只是这一次,你拿什麽来求我?”欧阳凌突然提高嗓音,高声质问,手下也加重了力度。
“嗯啊”韩夜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疼痛如一条毒蛇一般撕咬著他的神经,汗水也湿透了衣背。
可即便再痛,他也一定要救韩千柔。虽然她们之间只有一个时辰的母子缘分,但他却记住了那温暖的笑容,牵挂的眼泪,以及他从未体会过的母亲的拥抱。
而无论如何,他不能,也不允许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让那个女人受到牵累。
“我----我知道---有人出卖了你。”韩夜颤抖著说道。
原来确实还有筹码在手,欧阳凌闻言,放开韩夜的手,冷眼看著他,轻蔑地说道:“接著说!”
韩夜喘了一口气,却没有接著说,而是垂眼问道:“能让我起来再说麽?这样被你制住很不舒服!”
闻言,欧阳凌冷笑一声,倒是没再为难韩夜,放开他,起身坐在了後方的椅子上。
暗舒了一口气,韩夜随即托著受伤的手,起身坐在了不远处的软榻上。
终於不用离欧阳凌那麽近,不用再闻到他身上曾经让自己安心的味道,韩夜觉得此时自己的心方能好受一些。
虽然他早就预料到欧阳凌会恨不得杀了他,但当他看到折断了手腕,以及那冷酷的面容时,不由得在心中暗笑自己竟然自作多情的以为欧阳凌是爱自己的,甚至还脑残一般不分敌我,深陷他用温柔织成的网中,不能自拔。
想到此,韩夜轻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容,暗想,这倒也没关系,自己向来不受人待见,这种事情还能承受。
掩去眼中的伤痛,当韩夜再抬眼看向欧阳凌时,深邃的眼瞳如幽暗的湖水一般深不见底,随後他便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并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论欺骗和利用,我们应该说是不相上下。如今只能说是成王败寇,我输了,怎麽处罚都随你。只是,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尽快离开上京!据我所知,段家的粮草、军械、及军事布阵,早已被人泄密给李天佑,恐怕现在那位精明的太子已经派人去搜罗段家谋反的罪证。”
说到这里,韩夜见欧阳凌的脸色越来越暗沈,剑眉也拧在一起。
虽然他不清楚那个出卖欧阳凌的人与他是什麽关系,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几分。
可现在他没有心情去探究这些,又开口说道:“我知道自己对你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想以一个傀儡皇帝来控制整个南岳的计划已经没办法实施,你可以随时杀了我。只是,如果你想走,现在杀了我,只会打草惊蛇。我------”
“呵”欧阳凌冷笑一声,打断了韩夜的话,“想说服我不杀你麽?”
“不是!”韩夜苦笑著转开眼,看向跳动的烛火,“我本就欠你一条命,等你安全离开後,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现在,我要说的是,我愿意留下来为你拖延一段时间,助你安全离开上京。我这样做,当然有我的目的”
韩夜把视线又移回欧阳凌的脸上,神色恳切地说道:“我想求你放过我的娘亲,她一心向佛,就让她在庵堂安度余生吧。我不想因为我让她受到牵连。”
“你投奔的好主子呢,怎麽不去求他?”欧阳凌突然高声斥道。
一句话问得韩夜哑口无言,惨白的面容瞬间灰暗下来。他无言地低下头,若早知道太子与韩千柔之间有这麽深的仇恨,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血影,如今悔之晚矣!
默然了一会儿,韩夜突然站起身,走到欧阳凌的身前,屈膝跪地,“求主上成全!”
话音一落,帐内一时间变得静默,只有帐帘被风吹得呼呼抖动的声音。这一刻似乎所有事情都已接近尾声,只剩一个抉择。
欧阳凌看著他,烛火的微光映在韩夜那张沈静的脸上,明暗之间竟是决绝的近乎冷酷的倔强,不曾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一句,甚至编一句谎话,哪怕说是被人逼迫的,更不曾为自己求一分情。
这样的韩夜让盛怒的欧阳凌一瞬间变得无奈,如果韩夜哭喊著求他饶命,或许他会嘲笑自己瞎了眼竟会喜欢一个龌龊的小人,然後再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可是-------
欧阳凌抬起韩夜那张苍白的脸,无力地问道:“我到底哪里亏欠了你?”在问出这一句话的瞬间,那双曾经冷酷的黑眸竟写满了无力、挫败,甚至哀伤。
这样一双眼眸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韩夜的心上,让他本已包裹好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瞬间开裂,露出了柔软的心。
这一刻,韩夜真的很希望自己与欧阳凌之间没有那麽多的利益纠葛,纯粹是两个陌生人也好,至少没有谁利用了谁,也不会有背叛和伤害。
可如今说什麽都是枉然,伤害已成了既定的事实,即便去争论,去辩解到底谁亏欠了谁也无济於事。如今,他只想救得韩千柔的性命,其他的再无力去想。
“求主上成全!”韩夜看著那双眼睛,再次恳求道。
又是一阵静默,在这看似漫长,实则短暂的一瞬间,欧阳凌那双墨色的瞳孔遽然凝缩成一泓深潭,冰冷而深不见底。
他突然一字一句地说道:“既然背叛了我,就要想到会有今天这个结局。我今日不会杀你,不是要你为我拖延什麽时间,我是要看一看你所投奔的主子到底是如何对待他的杀母仇人之子。至於你的母亲----”
欧阳凌顿了顿,挑眉冷笑道,“那就看她的造化了,或许我心情好,不会杀她,或许我会将她当成一份大礼送给李天佑也说不定,呵呵呵-----”伴随著一阵冷笑,那冷冽的眼眸中已不复一丝柔情,这一刻欧阳凌已放弃了韩夜,虽不忍亲手杀死他,却也将他的生死弃於他人之手。
“我要你看清楚,背叛我会有怎样的下场!”欧阳凌说完,猛然甩开那张惊惧又绝望的脸,起身向帐门口走去,却在门口处冷冷地抛出一句,“现在去向你的主子泄密吧,看他有没有本事抓到我!”
随著帐帘的掀开,风雨声夹裹著湿寒的气息趁机钻入帐内,瞬间席卷了周遭的一切。
趴伏在地,已经汗透重衫的韩夜瑟缩著抖个不停,不知道是冷,是痛,还是其他的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