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孤雁落巢 第三十五章 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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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笳端着姜汤进来时,见自家主子正看着黎夕,而黎夕的脚还在莫静尘怀里揣着。两人距离很近,几乎连睫毛都要碰到一起。清笳摇摇头,再摇摇头,没那么近,只是两人的样子太亲密,才会给人造成错觉。
清笳暗暗叹口气,王爷刚才还冰着一张脸,转眼就雨过天晴、阳光灿烂了。还以为至少会严厉告诫一下少爷的,看样子又心软了。少爷这么要强,又这么倔,连林管家的话都不听,万一真病了,就算王爷不怪,伺候他的人也会自觉有愧。
可是,看王爷和少爷这样子,清笳心里又觉得暖暖的。自从来了少爷,这王府更像一个家了。虽然没有女主人,可是有小少爷也不错,是不是?这孩子对王爷那么孝顺,王爷随性洒脱、不拘礼节,从来不在下人面前摆主人的架子,也从来不在少爷面前摆父亲的架子。可少爷总是每天早起过来请安,只要有外人在,他就规规矩矩地执晚辈之礼,温顺而恭敬。
真的没有想到,一位敌国的太子,不仅对王爷没了敌意,反而将他当成作亲人。他安静、乖巧,每天孜孜不倦地习文练武,从不给人添麻烦。
这个孩子,赢得了府中所有下人的心。不知不觉中,大家把他当成真正的少爷对待,尽心服侍、悉心爱护。
放下姜汤,清笳又到栖梧院拿了鞋袜过来。莫静尘想亲手给他换上,黎夕却局促地避开:“爹,夕儿不敢,夕儿自己来。”
莫静尘有些好笑地看他,由着他把鞋袜穿好,才问道:“为什么这样刻苦地练功?我可没给你布置这么重的任务。”
爹,我不想一直躲在你的羽翼下,我想变成雄鹰,我要自己去搏击风雨,我要与你并肩作战……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黎夕避开莫静尘追问的眼睛,低喃道:“我总是生病,总是给爹惹麻烦,我不想这么没用,我要练成像爹一样强健的体魄,让爹满意……”
“我知道夕儿有志气,夕儿不会辜负爹的期望,可练武需要良好的根基,需要一步步积累。刚开始的时候进步是很缓慢的,不能心急,更不能拼体力,你要知道欲速则不达,何况你的体质本就不好。爹可不想看你累垮了,更不想被府里人骂我魔鬼师父。”
“哪有?谁敢骂爹?”黎夕着急地为大家辩解,“大家都对爹敬若神明……”看到莫静尘嘴角挂着一丝戏谑的笑容,他才恍然大悟,小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莫静尘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轻笑道:“小笨蛋。”
黎夕的脸更红,一直红到耳朵背后。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用这种宠溺的口气唤过他。这一刻,他在莫静尘面前彻彻底底变得软弱。可是他自己并不反对这种感觉,反而觉得心里甜甜的。
“王爷,誉安州督军庞泽差人送信来。”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黎夕一愣,好像有针扎进喉咙,呼吸一阵刺痛。
誉安州,南寰现在的名字,因为是誉王打下的江山,所以冠上一个“誉”字。南寰已经彻底不存在了,大胥的版图上只有誉安州这个名字……
庞泽原是亳郡郡守,由莫静尘举荐给皇上,封了誉安州督军,负责那边的军事。由于行色匆匆,庞泽离京前没有来得及到誉王府告别,但两人在朝堂上见过。此时来信,必定是向莫静尘致谢,并告知誉安州的现况。
黎夕低下头,放在身侧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两下。这些细微的变化都被莫静尘看在眼里,他的目光黯了黯,却没说话,拆开信,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庞督军来信道,现在誉安州一切都好,百姓安定下来,战争中毁损的田园都已重建。皇上减免赋税,革新除弊,颁布了一系列富民措施。”莫静尘静静凝视着黎夕,语声低缓,字字如鼓槌敲在黎夕心上,没有强烈的震动,却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夕儿,你的百姓已从亡国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们正在重新憧憬安居乐业的生活。不,不止是憧憬,这种生活已离他们不远。”
黎夕消瘦的脊背震动了一下。
莫静尘明亮的眼睛犹如天边的星辰,闪动着睿智的光芒,一种胸怀天下的气魄油然而生:“夕儿,死亡未尝不是一种新的重生。凤凰涅槃,其音愈清,其羽愈丰,其神愈髓。爹希望你与你的百姓一样,真正安定下来……”说着,他轻轻握住黎夕的手。
黎夕的手在他掌心颤了颤,没有逃脱。他慢慢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目光却很平静。他回握住莫静尘的手,握得很紧,带着鼻音道:“是,夕儿记得爹的教诲。”
莫静尘一把搂住黎夕,仿佛只有用这样的拥抱,才能平息他此刻激动的心情。他想,黎夕一直在牵挂着南寰吧?他只是一直把它埋在心里,任由它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发酵。
庞泽的信,对黎夕是个安慰,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毕竟,是他亲手毁了南寰,只有南寰百姓获得更好的生活,只有他们认可新的朝廷,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黎夕安静地靠在莫静尘怀里,思绪却飘得很远。他想起他表哥魏轲,自从回国后,一直杳无音讯。他现在怎样了?在这世上,他是与他血缘关系最近的亲人了。可是,他是带着对他的仇恨离去的,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让他在午夜梦回时依然想起,心中悸动不已。
“你在想念你家乡的人?”耳畔响起莫静尘的声音,黎夕心头一颤。这个人,为什么总能猜到他的想法?“是魏轲,对么?”莫静尘摸着他的头发,“你担心他?”
黎夕点点头。
“我会回信给庞大人,请他打听你表哥的消息,你放心。”
“谢谢爹。”
两人刚坐了一会儿,林蕤来报:皇上和蕙妃娘娘来了。
莫静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从来没有与父皇单独来过誉王府,今天是哪阵香风将他们吹来了?连忙与黎夕一起出迎。黎夕身上还披着莫静尘的狐裘,也来不及去换,只好就这么出来了。
“儿臣拜见父皇、母亲。”
“臣黎夕拜见皇上、蕙妃娘娘。”
未等他们真正拜倒,莫穹苍摆手道:“大冷的天,免了吧。”
蕙妃上下打量着黎夕:消瘦的身材裹在雪白的狐裘里,不知道是因为狐裘衬着,还是原本如此,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眉眼却漆黑如墨。五官棱角早已脱去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稚气,反而显出几分少年人的英俊。目光清澈、沉静,微抿的唇角带着一丝倔强。
“是夕儿么?”她爱怜地伸手,拉住黎夕的手。黎夕下意识地想避开,却想到她是义父的母亲,勉强忍住。在大胥,除了莫静尘,他还没有允许任何人与他亲近。
“是,娘娘。”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
蕙妃微笑,看自己的儿子:“难怪尘儿喜欢他,是个好孩子。”又埋怨道,“也不早点带他进宫来看娘,娘今日才见到。”
莫静尘温润地笑:“是儿子的错。”
莫穹苍轻轻咳了声:“今日下雪,朕在你母亲宫中,她提到你府中的梅花。雪中赏梅,别有一番情致,我们便来了。”
莫静尘欣然:“父皇与母亲肯赏光,是儿臣之福。冷香居寒梅乍开,我们不妨到梅亭小坐,一边饮酒、一边赏雪观梅。”
一行人到冷香居,在梅亭坐下,椅子上都铺上又厚又软的毛皮垫子,石桌上摆上烫好的酒,还有一些水果糕点。宫女、太监在梅亭下打着伞静候,莫穹苍、蕙妃、莫静尘父子围桌而坐,一边闲聊,一边赏景,难得的惬意。
莫静尘拉黎夕坐在他身边,他知道这孩子内心仍然孤僻,在天都,他始终没有真正的归属感。这小动作被蕙妃看到,她眼里露出理解的笑意。
他们在看梅赏雪,而黎夕的眼睛里只有莫静尘。他不时为莫静尘斟酒添茶,根本不用宫女动手。而莫穹苍、蕙妃坐在那儿,对他来说却好像不存在。只有当他们跟他说话时,他才有一答一,答完又沉默,乌黑的眼珠跟着莫静尘转。
这种样子莫穹苍也注意到了,心中暗道,看样子,儿子将黎夕收得服服帖帖?想着,一丝细微的笑意从他唇边掠过。今天借口赏梅,其实是偶得空闲,想来看看儿子与这名义上的“孙子”相处如何,也了却蕙妃一桩心事。当母亲的人,盼不到媳妇,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了。至少,看儿子并不孤独,她该心生安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