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年年今夜，月华如练（1）
    夜沉，雪深，寒露重。
    皇宫背倚九尾山，在启承两者的一座小山山顶上，一道人影面向脚下连绵起伏的深宫，立了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还是十二个时辰，没有人知道。他只是那样静静立着，仿佛融入夜色的一块岩石。
    当所有的执著与爱意变成屠刀，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放手。只有躲避，他才不会伤害他视若生命的宝贝；只有将所有感官闭锁，他才能遏制住去听、去看、去问的冲动……
    可是，纵然他阻止了身体，仍旧阻不住自己的心。这麽多年他的音阑从来没有离开他超过两天，可是这次，自他们分别算起，这已是第四天的终结！忧虑、担心、牵挂，还有嫉妒，化为一头猛兽，撕咬着他的心。他想知道他的音阑病有没有好，想知道他在睿王府过得是否愉快，想知道他有没有想他，想知道……想知道他心里是否还坚持着那天的决定……
    一阵清风吹来，摇落枝头雪蕊两三点，赵擎身边悄无声息多出一个人。侍卫遥躬身道，“主子，四更天了。”赵擎身形动了动，举步下山去。
    遥跟在他身后，心内有些纠结。自那少年走后，赵擎不理政务，不接见朝臣，不是把自己关在屋里，就是像这样躲起来，惩罚自己一样，在这冰天雪地里一站就是大半夜，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再这样下去，一定也会病倒吧……
    到了山脚下，他望着前面绷得笔直的脊背，道，“主子，音阑公子回来了。”那脊背经过最初的微颤后似乎绷得更紧了，原先沉滞的脚步也变得凌乱了……
    此时赵擎的心中被这句话激起千层浪，自听说音阑被带到睿王府后，几日来他都活在极度隐忍的痛苦中，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跑去把他捉回来，会忍不住在朝堂上对赵宸大打出手，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恐惧——他怕他的音阑再也不回来！可是，出乎意料的是，音阑竟自己回来了！
    沿着隐秘的小径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东宫，赵擎终是忍不住问道，“他……情绪怎么样？”遥听出他语气中的忐忑，道，“半个时辰前凤舞宫的太监来报信，似乎正跟皇后娘娘抱头痛哭。音阑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娘娘又病着，主子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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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舞宫。
    皇后抱着音阑哭了一阵，情绪缓和下来，脸色也好了许多。这些年皇后身体一向康健，这次只是思虑过甚，更兼胃口不好才病倒。如安福所想，音阑这剂良药一出现，病就好了大半。
    赵靖一直守在母亲病榻前充当孝子，一副质问的语气道，“音阑，为什么不声不响就出宫？你今天得给我和母后一个交代，知不知道母后就是因为担心你才生病的？”皇后红着眼圈用帕子沾泪。
    音阑以为被赵擎赶走后，他已无处容身，现在才知道凤舞宫还有人担心着他。
    当他说‘我要娶她’时，他甚至没有弄清自己的感情。是对赵擎的报复，还是只想看看他的反应，或者真的想娶一个女子，他不得而知。这些年他过于注重自己的悲伤，却从没想过赵擎也会受伤，只因他不相信赵擎对他的感情是真的。直到，直到他流泪的那一刻、送他离开的那一刻……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雪地里，这才突然感觉到，被赵擎放手、甚至是出宫，都变得没有吸引力。他并不高兴，相反，很难过……
    皇后见他低着头不答，伸手抚着他发丝，叹道，“阑儿，你跟擎儿发生了什么，母后不知道。但是母后知道你走的这两天，擎儿十分反常，再这样下去，他身体也会受不住的。”皇后说这话时没有责备的意思，音阑却听得酸楚。
    皇后不愿为难他，又道，“好了，你刚回来，也正病着，让碧莲带你去休息吧。”音阑偷偷瞟向旁边的赵靖，正碰上他饱含控诉意味的眼神，忙收回视线，跟着碧莲走了。
    刚走到廊下，赵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那天你跟太子哥哥说了什么？”
    他身子微颤，立住不动。感觉到赵靖一步步走过来，身上带着少见的愤怒。
    赵靖冷盯着他道，“母后安排你相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想，一定是因为那位梅小姐吧？”音阑有些不敢直视他。
    察觉他的躲闪，赵靖眼神更加犀利，道，“这些年，母后、哥哥和我早就把你当亲人看待，你却一直想着离开哥哥，你以为哥哥看不出来，母后看不出来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心里有多痛？哥哥确实有很多不对，甚至还因此连累你爹娘，可是这麽多年都过去了，你再悲伤，再惩罚哥哥，还有用吗？”
    面对赵靖有生以来第一次指责，音阑无言以对，脸色雪白。单薄如纸的身子静静立着，仿佛风一吹就会破碎。
    赵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竟说那麽狠心的话。伸手抱住他，察觉他在颤抖，更加愧疚，柔声道，“音阑，不要离开我们，我舍不得你，我知道哥哥和母后也舍不得你，所以，不要再像这样不声不响出宫……”
    音阑想，除了皇后，赵靖也是真心对他的吧。也缓缓抱住他，哽咽道，“对不起……”
    他一道歉，赵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用衣袖胡乱给他擦脸，一边带点醋意地道，“下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可以找我，干嘛要找大皇兄啊？怎麽说也是我们关系更近吧？”
    看着这样心胸豁达的赵靖，音阑缓缓点了点头，但心头的阴郁却无论如何驱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