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黑虎虽说被十余个精壮汉子扯住了臂膊，到底是神力无比，看看便要挣脱，杨章反倒是慌了手脚，原想着把黑虎的火儿拱起来，当街羞辱雪景鸢一番，出一口恶气，看那个山野村夫被吓成何等模样，以后在人前还端不端着架子？谁知这个山人竟然半点不惧，还笑咪咪地看着眼前一切，似乎这事跟他半分没有关系。
    杨章一时恨不得雪景鸢赶快走掉，黑虎若真的上前失礼，东方宸追究起来，自己难逃责罚。
    想到此处，他跺一跺脚，好像跟谁生了气一般，几步向前，屈了身，用夸张的动作将地上散落的账簿子几把捞了起来，往子安怀里一楮，嘴里唠里唠叨地恨恨地说了什么，又偏了脸来到雪景鸢面前，并不看雪景鸢的眼睛，低了头，硬梆梆地说，“先生，黑虎将酒饮了酒，连天皇老子都不认，先生大贤，不要与酒鬼一般见识才好，章请先生速速移步。”
    雪景鸢仍微笑着，侧身微拱，“杨先生言重了，你看黑虎将军如此目眦尽裂，景鸢若一走，黑虎将军可如何是好？”
    “先生勿忧，勿忧，章自当打理。”说着，他搀起雪景鸢的一条胳膊，轻轻往前推送。
    雪景鸢飘然一笑，“那如此，景鸢少陪。”说着，负手迈步，子安忙跟上来，嘟囔着跟着走了。
    黑虎此刻正挣脱了一臂出来，望前头猛抡，杨章正自回头，左肩头重重着了一下，立刻苦着脸蹲了下去。
    远处里的东方宸见此，不禁扑地笑出了声。手里的马缰悠然地甩着，复又摇头叹息。
    那骑兵擦擦额上的冷汗，小声说，“主公……若无事，那小的便去了？”
    东方宸瞅着他笑笑，“去吧，辛苦你跑这一趟了，少时请景鸢先生带账簿到我这里来。”
    雪景鸢带着子安来到府衙，东方宸降阶迎出，二人进了堂中，分宾主坐下，东方宸命子安将账簿置于案上，自行退下。
    东方宸则让煮了茶奉上，四目相对，有太多的话想说，反倒一时无语。
    雪景鸢品着茶，东方宸也执着杯，左手的大拇指在杯沿上抹着，不自觉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回味着他方才在街头处变不惊，气定神闲的派头儿，又想起黑虎与杨章的狼狈，不禁又一次失笑。
    “主公笑些什么？”雪景鸢放下杯子，轻松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偶然想起些琐事。”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收不回去。
    “主公命景鸢校阅新野账簿，今已阅毕，正欲送归杨从事处，不知主公唤景鸢来是有何事？”雪景鸢仍是那么云淡风清的。
    东方宸坐正了身体，直视着雪景鸢，“杨章自追随本将军以来，资财帐目皆他调度，景鸢觉得，杨昭之法尚可？”
    雪景鸢直起身行了一揖，笑道，“杨从事先生谨慎小心，开源节流，清廉自守，这账目实在是滴水不漏的。”
    东方宸微笑着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感叹着说，“唉，我示弱于外，让他们也平白跟着吃了这许多的苦……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过——”说着，啪地拍了一下大腿，竟有些得意起来，“杨昭这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雪景鸢颇有些无语地望着东方宸。杨从事日子过得再好，也不是你东方宸的功劳，你这么骄傲干啥？    
    心中一阵腹诽，面上又不好带出，赶忙转移了话题，“此账目维持华林还可，若凭此创天下，实是沧海一粟。”
    二人同时抬起眼睛对视着，只电光火石的一瞬，又各自闪开了目光。
    东方宸忽然将鼻尖凑近雪景鸢，用审查探究般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又坐了回去，了然地点了点头，吐出一句结论，“景鸢又有了良策。”
    雪景鸢面上笑容更甚，“主公知吾。”说着，他站起身来，朝门首走了两步，玩味地看着庭院里两株已经枯萎的梅花。“主公要与金陵王抗衡，能人贤士为第一要务，次之，则为钱粮矣。”
    东方宸歪着头，抿着唇想了想，抬起了双眸，“景鸢不打算说说你的良策？”
    雪景鸢淡淡一笑，“华林地贫粮少，目今之计当以增加婉茹守备为由，等东方朔邀主公去樊城议事之时，借机向东方朔伸手。”
    “嗯。”东方宸应了一声，看着雪景鸢，迟疑不语。
    “唔……景鸢知主公难处，向自己叔父伸手面上难免尴尬。可是，若要阻止金兵攻入睦州，东方朔也确需借用主公兵马，此正其宜。况战乱后睦州流民甚众，我意……收编游部，重造户籍，一来可增税赋，二来可充兵实。”雪景鸢探着身子，一一向东方宸沉明。
    末了笑道，“主公若实在不想往樊城一行，便让我来替你走这一遭如何？”
    东方宸无奈一笑，伸一手揽在景鸢肩头，“我哪里舍得让你在人前低眉。樊城那边，还是我去。该面对的，总还是要面对……况且，寄人篱下了这么些年，我东方宸倒已经习惯了在人前低眉。”
    ——拿得起放得下，有傲骨却从不让自己被所谓的面子问题束缚，这才是一个绝世男子应有的气度。
    东方宸，从初见时我就知道，我雪景鸢没有看错人！
    心中感慨，面上仍是笑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好！”东方宸笑着收回手，又注目雪景鸢良久。忽然转了身，在案上取了那包账目，一股脑儿交到雪景鸢手里，“我决定了，从今日起，华林钱粮，全归景鸢处置，不必经我过目。”
    雪景鸢一愣，本能地想往外推送，却感到东方宸的力道深而沉重，不容推阻。
    “主公，你确定要把账簿交给我么，就不怕杨从事他……”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口，雪景鸢颇有深意地挑眉望着东方宸。
    东方宸又重重把那东西压在他手上，轻笑着说，“景鸢方才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放心吧，有我在，他们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