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公子愁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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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一睡,便睡到了巳时,等子潇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瞧见一张雪白精致的小脸凑到跟前,黑雾似的睫毛冲着他上下开合。
“你可真能睡啊,子潇。”夏侯总会给人一种艳阳当空的意味,她朝着子潇咧嘴一笑,牙齿白得像贝壳似的,而后又转过身去将窗户给推开,阳光金剑般刺了进来。
子潇伸手挡住双眼:“你怎的这样早就来了?不是说好……呃,眼下什么时辰?”
“巳时前后吧,谁知道呢。”夏侯大大咧咧地在他床边木椅子上头坐下来,跷着腿,双眸眯成一条线:“我早就来了,一直看着你睡觉,你睡得好沉,做了甚么美梦啊?”
子潇愣了愣,心中无端幽幽地沁出一股寒意。
早就来了?他鬓角滑下一滴冷汗。这事儿也太过于诡异了,夏侯的脚步声他听过,是略有些沉重快速的。南家的功夫本就是用来偷袭暗杀,灵敏度要比寻常人大上许多,所以即使自己着实处于睡眠当中,也应当立即察觉到来人,从梦中醒来才是……
眼神略带怀疑地瞧了眼夏侯,她正在品尝刚泡好的凉茶,一脸享受。
莫非这个丫头本身的轻功也很了得?亦或是自己的灵敏度下降了?子潇用手指托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唔啊,子潇你的凉茶究竟从何处得来?味道妙不可言呐。”夏侯发出一声舒服的感叹,眨着双大眼睛望向他。
“上山之时自己从外面带回来的……”子潇从床上下来,一身雪白的睡袍,能够隐隐约约瞧见里头丝绸般的光滑身子。他看了看大大方方坐在椅子上头的夏侯,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脸红了:“夏……夏侯啊,你出去会儿,我要更衣。”
夏侯愣了片刻,而后嘿嘿一笑,从椅子上头站起来,拍了拍新换上的衣裳,笑道:“你慢慢换,我也不在这儿吵你了,待会儿你还得扫地是吧?那我到未时再过来找你。”说完便眯着眼色迷迷地打量了子潇几眼,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子潇一人站在原处,红着脸苦笑。
吹云园。
砚青发觉,昨日夜袖从外头回来过后,便一直板着一张脸,叫他他也不答应,偶尔答应了朝你望过来时,眼神还极其冷酷,简直比自己的师傅二长老更上一层楼。
“唉。”砚青撑着下巴,眼神颇为无奈地朝夜袖望过去。
夜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是上回子潇坐过的那把椅子,他眼神略显空洞,漆黑的眸子里有隐隐深紫色泽,如同紫得发黑的水晶。从砚青过来寻他到此时,也有两柱香的时间了,怎样叫他都不应,要不然便是莫名其妙地望一眼自己,陌生人似的。
“这可怎么是好……师兄不是成傻子了吧?”砚青嘟嘟囔囔,撑着下巴的手掌渐渐滑上去,脑袋又缓缓滑下来,砰然一声砸在桌子上头。但他毫不在乎,依旧瞪着一双眼盯着夜袖,瞧上去特别忧愁。
屋子里的两人一个发愣一个发愁,你望着我我望着墙,谁都不讲话。
熏风阵阵吹小荷,将窗户外头的一阵声响也给吹了进来。
夜袖挑了挑眼尾,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雷电般的深紫。
就连砚青都还未来得及瞧过来时,他便一个转身飞出窗子,身形宛若玉白流星。
窗户外头便是没有踩踏物的荷塘,清水映荷叶,夜袖功夫了得,竟整个人踮着脚尖站在那澄澈的水面,朝屋檐上头伸出手,“哗啦啦”直响地扯下一个人来。他将手里那人往屋子里一甩,衣袖翻飞,面若寒冰。
砚青本来好端端地趴在桌子上,夜袖方才一番动作快如闪电,他看得目瞪口呆,可谁知,到最后夜袖竟还拉扯出了一个人,吓得砚青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被夜袖从屋檐上头扯下来的人一身浅绿短衫,深金色的绑腿上头绣着精密花纹,她并未摔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将身体翻了一番,稳当当地落了地。
“唉,你想摔死我?”夏侯将浑身上下都拍了拍:“我好歹是个侠女啊,夜道爷。”
夜袖不语,从窗外跃进来,又重新坐回那张椅子上头。
见夜袖这般态度,夏侯也不恼,倒是如甚么事儿都没有一般,挑了张砚青身边的椅子坐下,但一双眸子始终不看砚青。
房中三人各做各的事儿,砚青看夏侯,夏侯看夜袖,夜袖看自己的脚丫子,三人皆不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砚青着实是呆不下去了,这般安静压抑的气氛弄得他快要发疯,于是便站起身来,大声道:“师兄,你究竟是怎的了?今日竟然连晨诵也未去,师傅生很大的气你知道么?”
夜袖听完只是动了动眼睫毛,一声不吭。
“哟,”夏侯抬起一双眸子瞅着砚青:“原来今天霜骨发那么大的脾气,把一只玉酒杯都给捏破了,竟是为了这个大冰山?了不得啊了不得,夜袖,瞧你师傅多在乎你啊,我觉着他应该冲你唱首歌,叫‘我只在乎你’。”她此时倒也不在乎与砚青说话了。
砚青接了句“是吗?那是甚么歌儿?名字委实有些古怪了”,而后又疑惑道:“为何我无端闻到一股酸酸的醋味儿……”
“你说什么?”夏侯一个刀子眼飞过去,眼神扎得砚青险些没跳起来。
“没甚……哎师兄啊,你,你倒是说句话呀。”他又将目光投向毫无反应的夜袖,瞧着他那双漆黑漆黑的眸子,觉着甚么光线到了里头都会消失,黑得吓人。
“你就别指望这家伙说话了。”一边夏侯冷笑一声,将手肘撑到桌面上头,托着下巴:“他与子潇闹了点儿矛盾,你懂的,这小情人儿间啊,天天都有矛盾闹呢,越闹越开心。”
砚青疑惑了:“可我一点儿也不觉着师兄开心……”
“砚青。”坐在一边的夜袖蓦地冒出一句,语气冷冽无比,又把砚青吓得一抖。砚青以为方才自己说错话了,便哆嗦着转过身去:“师……兄,有事?”
原以为夜袖会冷脸相对,可谁知他只是轻微皱了皱眉,一双乌黑流光的眸子里又有了神采。他发愣似的瞧了瞧砚青,又垂睫沉吟片刻,终于缓缓道:“我去找子潇,你夜里直接去山下‘贵来客栈’寻我。”说完,夜袖身子如同飞快划动的流星,眨眼间便飞出了窗口。
他这一席话说得很突然,直到人已走远,茶都凉了,砚青与夏侯二人才缓缓转过脑袋,大眼瞪杏眼。
许久,夏侯咳嗽一声,浓密长睫悠悠盖下:“既然夜袖都走了那我也走,吃饭去,到未时还要去找子潇,跟他一块儿下山过中秋……”
砚青眨巴眨巴眼:“你也要去找子潇?子潇也忒受欢迎了,谁人都跑去找他……”
“你嫉妒啊?”
“才没呢,我……我未时也去找子潇,说不定师兄也同他一起下山来着。”砚青得意一笑,习惯性拍了拍腰上的长剑,剑鞘咔咔作响,“我也走了,保重啊。”他朝着夏侯抱拳,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白云如丝若絮,惹得人心中涟漪阵阵,好似心头下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雨。
子潇方才吃苹果时,忽然就怀念起糖炒栗子的味儿,于是夜袖这人便像是缓缓沁入心底的蜜糖般,被子潇给记了起来。
真糟糕,子潇想。夜袖是否还在生气呢?若是……若是他从今往后都不肯理自己了,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子潇竟觉得极其害怕,好像有一只瞧不见的手,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心,再猛然捏紧,捏得发酸。
可那个瞧上去冷冰冰的夜袖,是从何时开始,成了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呢?是从初次相遇,子潇在前头暗自嘲笑夜袖轻功比不过自己之时,还是夜里他常常在雪楼之下负手而立,而后将一纸袋的栗子塞给自己之时?
不知道。
没有答案。
他只知晓,自己在某天想起夜袖这人时,整个人都变得甜蜜快活起来了。再后来,两个时辰不见着夜袖就心里发酸,难受得不知该往哪里去。
真想给自己一刀!子潇懊恼得紧。为何要用那样讨人厌的法子将夜袖弄晕?若不是那般,夜袖也不会生气……不不,重点不是方法,而是……就不该弄晕他的……
长叹一口气,子潇神色苦恼,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桌上,三千长发散了满身皆是,宛若黑色的铺天蛛网。
熏风阵阵,将那柔韧泛光的长发吹拂得缓缓飘摇,子潇侧脸贴着桌面,花瓣一样的双唇里吐露出宛若清风的歌声。
他心里难过,却回想起幼年时娘亲常哼的乡曲,曲调柔软哀伤,水一般悠长。或许是远嫁他方的女子想念家人所编的曲,又或是远行的游子睹物思人无意哼起,歌曲虽美,其中的哀怨之意却直指思念二字。
这歌让女子来唱阴柔无比,哀怨得能让人流泪。而如今子潇身为男子,轻启双唇缓缓唱起,却也有另一番柔情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