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西的太阳晃得离途一阵眩晕，他并不习惯在白日里活动，直退到墙根的阴影下，才睁开眼。
    院中石凳上坐着两个人。背对着他的弱小身影，穿着青色滚边绸缎长衫，纤细的腰肢似乎承不住那一层深色腰带，垂顺的青丝被象牙白丝带挽起。离途看得仔细，正是梦境的主人。
    “初见长大了。刚才一进门，我都不认得了。”说话的，是一袭白衫的青年，红唇白齿，星眼剑眉，生的很是俊俏。
    初见，他叫初见。不知为何，离途特想立刻说给良宵听，堵上他的狐狸嘴。
    “那是因为阿泽哥有大半年没有来我这西清苑了。”初见微微低下头，看不见是什么表情。离途只觉得少年的声音，干净，清澈。听着虽是普通的音质，却因为洋溢着藏不住的惊喜、快乐，而格外的舒服。
    “我很忙。商铺做的很有起色，初见你知道吗，我没有辜负你爹爹的托付。也许明年就能将铺子开到祁阳城。”
    不理会对方的反应，青年继续说着，几乎是滔滔不绝：“爹爹病时家里欠下的人情债务，也在上个月都还清了。没想到你姐姐竟然算清了账上来往的每一两银子，她真的不容易。初见啊，我欠她很多。。。”
    “你也长大了，懂得我的苦心，是吧。”
    “是。。。”初见的头更低了，声音里也明显的蒙上了一层失落，“我一直都懂得啊。”
    青年笑得满意。伸出手去，摸了摸乖巧的小脑袋。
    温顺地接受着，好像是一只听话的宠物，半响，初见才抬起头，望着对方笑脸，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阿泽哥我懂得。。。可是你懂得我吗？”
    “初见。。。”青年皱起眉，无奈之情溢于言表。
    “你懂得我吗？你懂得我孤零零地住在这西清苑里是为了什么？”
    “怎么又耍起小孩子的脾气了。。。我只当我的初见长大了呢。”
    “你说你欠了我姐姐很多，便对她有求必应。那你许了我的呢，早就抛到脑后么。。。”
    “你可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以为早就和你说得清楚了。”
    “我后悔了不行么？我不甘心不行么？”初见忽地站起身子，离途看见那垂下的宽大袖子，露出颤抖的手指，“请教阿泽哥，初见如何离开这院子呢？！”
    “好了，初见，不可以胡闹。”青年突然变了脸，像是教训犯错的孩子，“这院子你爱住不住，什么叫如何离开？当日在你爹病床前，我说的不够清楚么？你也应下了不是么？”
    “我怎能离开。。。”初见的声音带着哽咽，“与你，这是我仅剩下的了。。。我怎能离开！”
    话音刚落，阳光便暗了下来，风吹动层层黑云从天际一角涌出来，在空中堆砌出灰暗的城堡，沉甸甸地坠下来。云端有滚滚雷鸣，似是山雨欲来。
    离途明白，初见要发起噩梦了。
    “要下雨了，我要回去了。”青年起身，声音冰冷生硬，“初见也回去吧。千万别淋湿了，你的身子落下了病根，淋雨了必然要染上风寒的。”说罢，甩手就向外走了。
    颤动的小人儿死死盯着青年走出西清苑，消失了身影。许久，才平息下来，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兀自转过身，脸上越发透着阴沉的苍白，眸子里没有一丝神采，活像个呆滞的痴子。
    抬起头来，直直望向墙角处的离途：“他到底是不肯的。不论我怎么哀求、逼迫，他一夜也没有再留下。”
    离途倒吸一口气，差点给冷风呛着了，竟被发现了？
    视线转而模糊，是倾盆大雨落了下来。
    初见没有动，只是喃喃自语：“你可看见了，他是狠下心了。为他付出了多少心心念念，奈何他只当做一场过往云烟。”
    离途透过雨帘看着初见，像是透过了千万年的岁月。那少年湿了青衫，无力地捧着心口一颗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