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立夏(上)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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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立夏(上)
    北斗指东南,维为立夏,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柳府。
    文姬苏醒过来时,已是夜半三更。房里只有一盏油灯点着,屋外一片漆黑。待要起身,只觉头晕目眩,只得躺着。扭过脖子打量四周,只见一人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觉,穿着褐色家常衣裳,手撑着头,睡得很是辛苦—可不就是柳空侯么。
    文姬怔了怔,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叫醒他。
    或许是感觉到视线,柳空侯蓦地醒过来。他坐起身来,揉揉额头,定睛一看,见文姬醒过来了,正看着他。柳空侯表情放松下来,舒了一口气,笑了笑,站起来略往前走几步,但立刻又停住。
    “醒了?还有没有不舒服?”柳空侯问道。
    文姬摇摇头,淡淡道:“没有,只是头晕。”
    又看了看柳空侯,道:“给柳大人添麻烦了。。。可是妾身无路可走。”
    一句‘妾身’听得柳空侯手足无措,虽知道文姬未必是那个意思,仍忙道:“大夫说了头晕不妨,只静养便好。。。也不你尽管休息,不用客气,也不用自称如此,文姬。”
    “妾身。。。”文姬停住,苦笑,复淡淡道,“我即摆脱了徐巩之,又何来文姬,若是方便,大人只唤‘典雉’便好。”
    “典。。姑娘。”柳空侯勉强喊了一声,只觉得说话从没这么费劲过,“大夫说,即醒了便无大碍了,若饿了就喊人,炉子上备着细米粥,随时都能喝,其他的。。。先早些休息吧。”说话时未曾看典雉一眼,话一说完,抬脚就要走。
    “柳大人。”典雉轻声喊住,眼睛直看着柳空侯不敢对视的眼睛,“大人可记得曾许诺我什么?”
    柳空侯停住脚步,僵硬地侧着身子,眼睛始终望着她榻下一寸,道:“典姑娘,我自会为你找好人家,先前没有及时找到你,是我之过。”
    典雉轻轻摇头,看着柳空侯,道:“大人答应带我走。”
    柳空侯一顿,复道:“在没有找到合适人家之前,你只放心在这里住。”
    典雉短促一笑,道:“如此,我倒情愿永远找不到。”
    半晌,见柳空侯说不出话来,她垂下眼,不再盯着他,道:“我爹娘先前在巷口支馄饨摊子,我自小在巷子口长大,什么事情没见过?有的是把孤儿孤女托给富裕亲戚的,可等赠的那点劳苦钱花没了,每日白眼责骂,过的还不如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
    又是一笑,“现在想来,巷子口都像上辈子的事情了。。。后来进了徐巩之那混蛋的府里,更是什么都看够了。”
    “大人。”典雉看着柳空侯,“人可以多畜生,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典雉这么多年,也只见过大人一个里外无贰的。只求大人不要将我托给别人,典雉不奢望为妻为妾,但求为奴为婢。”
    柳空侯听见她字字皆悲,又深知她这半生不易,心里怎能不动容?可一想到朝中会议论他收了罪臣美妾,甚至被马简知道。。。他叹气道:“我知道你的苦楚。。。只是你叫我如何面对天下人。”
    典雉一愣,张了张口,似乎难以启齿,最后缓缓道:“让大人为难了,典雉自知。。。自知污秽不堪。。。不比大人府上。。。”
    柳空侯没想到她往这边想了,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乱想。。。”
    又是一声长叹,第一次看了典雉一眼,叹气道:“你要是长得普通一些,倒好了。。。”这相貌,太惹人注目了,太容易惹是生非了。
    典雉闻言,又是一下没反应过来,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柳空侯不收留她是因为她生得好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了看旁边的烛台,结结巴巴道:“典雉倒也没那么在乎这张脸。。。若大人不嫌碍眼,毁掉。。。倒也。。。”
    柳空侯见她看着烛台,明白过来,忙上前挡开,哭笑不得道:“你这相貌也是父母给的,如何毁得?我若是要你一个女儿家这么做,也配不上你的‘里外无贰’了。”
    见典雉一脸的不安心,柳空侯头疼不已,又做不出决定,只得安抚道:“罢了,容我再想想。你先养好身体,等你好了我们再谈。”
    典雉见他进退两难,还想再说的话也只能先留着,点头说好,然后目送他出去。
    翌日。
    宫门耸立,日头高照。近日的风越刮越大,天气倒比之前的闷湿要舒爽一些。只一点,宫里地方空阔,风未免太大了一些,朝服又繁琐,一路吹下来,等地方到了也乱得差不多了。
    却说楚相最近因年纪大了,每每看见黄相鹤骨仙风似的胡须,再比比自己的短胡须,颇是羡慕。留了许久,留出这二寸薄薄的胡须,今儿急急入宫,被狂风一路吹到御书房门口,满脸飞胡须,很是壮观。
    楚天东正在门外守着,见他爹乱七八糟就跑过来了,想笑又不敢,只能忍笑迎上去。
    “爹,怎么这时候来了?”
    “啊。”楚尹跑进走廊里避风,瞧见听见动静出来看看的李永福,还拱手问问好。
    等李永福回礼又进去了,楚尹理了理仪表,对楚天东说:“皇上眼下在见谁没有?没有就去替我通报!”
    楚天东道:“中书省树先生和御史台柳大人都在里头,还有乾字军新划过去的叶旻也在。”
    “叶旻在?树夕鹤柳空侯都在?”楚尹一皱眉,估计自己一时半会进不去了,又道,“我就是为这叶旻来的。”
    “叶旻?他是皇上钦点的军事祭酒啊。”
    “可不是么?”楚尹摇摇头,叹道,“他的答卷我亲手批过,治国之才。我知道皇上急着要治军之人辅佐于将军,只是这么一个人就发落在军师祭酒。。。就算他自己没有怨言,岂不叫旁人犯疑寒心?”
    又看了看后面的御书房,道:“皇上也太心急,树夕鹤也没想周全。。。只是柳空侯怎么也答应了?他从不是盲从之人。”
    “啊。”楚天东道,“柳大人那日急病告假了,他那天不是也没去早朝么?皇上似乎觉得他是故意不和树先生共事,心里还挺有点看不上的。”
    楚尹听了,连连摇头,道:“不会。柳空侯虽是固执刻板了一些,但不会这么耍小心眼。。。急病?嗯。。。倒是听说过他府上连日地召大夫。”
    楚天东忍不住看了他爹一眼,哭笑不得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楚尹一瞪,吹胡子(他想做这个动作很久了)道:“学着点!”
    又看了看御书房的窗户,道:“既然柳空侯树夕鹤都在,那就我就再等几天看看罢。”说着又嘱咐楚天东御驾跟前好好当差,不要多说话,随后便走了。
    御书房内。
    司徒弘不满意柳空侯的临时缺席,有意在第二天把他召过来。结果他一进门,就是一脸疲乏菜色,似乎忧虑不堪,连树夕鹤也吃惊他怎么得意之时反而憔悴。
    司徒弘打量他一番,看他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急病的样子,方相信了他的话,道:“柳空侯,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柳空侯躬身道:“回皇上,时节所感,偶染风寒。”
    “现在可好了?”
    “蒙皇上挂心,已痊愈了。”
    “嗯。”司徒弘看他这脸色,很怀疑他是怎么痊愈的,但他并不怎么关心,于是他手一指在一旁站着的叶旻,道,“这是今年的举子,被朕相中,给于啸虎当军师了。”
    叶旻忙行礼,然后对柳空侯拱手道:“下官叶旻,现下在乾字军当差,领军师祭酒,见过二位大人。”
    司徒弘笑笑,转头问柳空侯:“如何?”
    柳空侯一头雾水,恭谨道:“为人谦恭,礼数周全。”
    树夕鹤在一旁看着,似乎觉得很有趣。
    “嗯。”司徒弘点点头,然后从案上拿起一卷东西示意柳空侯上来拿,“这是他今年春闱的考卷。”
    柳空侯应了,上前双手接过,然后打开仔细阅读,或挑眉,或点头。一会功夫读完,合上还给皇帝,道:“回皇上,此文哀梨并剪,条理清晰,微言大义,或不能赞一辞。”
    “嗯。”司徒弘看了一眼树夕鹤,道,“叶旻文章确实写得好。。。那依你看,此人可否成材?”
    树夕鹤看了看司徒弘,似乎有点明白他在干什么,又看了一眼叶旻,只见他云里雾里。
    “回皇上,状元之才。”
    话音一落,叶旻有些仓惶地看了眼柳空侯。
    “哈哈哈。”司徒弘忽然笑起来,然后大手一挥,“叶旻,头抬起来让柳大人看看!”
    树夕鹤真真无言以对了,他明白司徒弘的用心,可怜叶旻涉世未深先被皇上当小棋子耍一道。
    叶旻听这话无比别扭,但奈何皇命已下,只得尴尬地抬起头,正对着看过来的柳空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柳空侯仔细看了看,挺清秀的书生,可也没看出什么花儿来啊。
    “柳爱卿,叶旻算生相好了吧?也确是状元之才吧?”司徒弘端起茶碗,悠闲道,“可见人不可貌相。”
    柳空侯这才反应过来,合着皇上是在给他和树夕鹤调和。虽然他意识到这点,可是因为昨夜正好和典雉谈过,烦恼了一夜,今儿被皇帝说“人不可貌相”,听着倒像有所指似的,惊出他一身冷汗。
    魂魄离身三尺,躬身道:“皇上英明。”
    司徒弘很高兴,接着说了些话宽慰似乎有些摸着头脑了的叶旻,又和三人说了些近日朝政,看柳空侯仍是精神不好,便让他和叶旻一道先下去。
    柳空侯一直为典雉这事烦恼,今日一听到“人不可貌相”这句寻常话,却觉着琢磨出许多往常不曾注意的味道来,禁不住咂摸起来,心不在焉的。
    忽闻皇上让他和叶旻先退下,忙行礼告退,转身时正好对上树夕鹤的桃花眼。正尴尬时,树夕鹤对他微微一笑,柳空侯又是一阵窘迫,匆匆扯出一个怪异的表情,像是笑又像不是,然后便离开了。
    二人走后,司徒弘摇头笑起来,对树夕鹤道:“你看柳空侯给你吓的!”
    树夕鹤倒是有些奇怪柳空侯的反应,他的样子,倒像是最近一直神经敏感一般,而不是因为今天的戏剧性变故。再看前面开心得意的皇帝,树夕鹤道:“谢皇上费心调解,只是苦了叶旻。”
    皇帝带着笑意看树夕鹤,道:“朕何曾为谁做过调解?现在知道你让朕费心了?”
    树夕鹤躬身垂眼道:“皇上隆恩臣铭记于心。”
    又来了。
    司徒弘并不答言,只是站起来,背着手不急不缓地走到树夕鹤面前,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树夕鹤。
    左手按右手背在后面,他想把眼前这人的下巴抬起来,逼他望着自己,让他知道为了他,自己这个皇帝做了多少不必做甚至不该做的事情。
    末了,他只是说:“这下好了,你对柳空侯笑得次数都比对朕多。”
    树夕鹤心里一紧,有些慌乱,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张口无言,“臣。。。”
    “也罢,是朕多想了,你本就是这样。”司徒弘打断道。
    没有再多话说,树夕鹤默默看着脚下。过了好一会,感觉司徒弘的视线压迫消失,又半晌,才听见他说“退下吧”。
    树夕鹤行礼道:“臣告退。”
    转身走出御书房。
    夏木已成阴,公门昼恒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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