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第七章 秋兰兮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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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雷随着人流走出来,他没有急着回班里,只是沿着长廊慢慢走着。
天空开始飘起的小雨,他出神地望着,想着刚刚年级主任说的话。
天地之间,一片岑寂。
身侧有个女生拄着下巴,倚在栏杆上,也在看着渐起的雨雾。
“学长,我见过你拉小提琴。”身旁的女孩突然说。
他对上她的眼睛,目光盈盈,有如水的光彩在其中流动,心中微微一动。
程嘉雷微笑:“你在哪里见过?我已经好些年没碰过了。”
“是电视台直播的全市中学生才艺表演大赛。”
他略一思索,想起来了,“喔,原来是那次。学生会的杨老师临时抓我去充数,没想到歪打正着进了决赛。”他的笑容明朗、语气随和,丝毫没有和不熟悉的人讲话时的陌生感。
“你是高一升旗仪式上诗歌朗诵的那个?”程嘉雷的记忆力一向很好。
不意外地看到对面女孩粲然一笑,嘴角好看的上扬。“学长你看到了啊,这次正好轮到我了。对了,我叫顾骆,高一三班。”
他抱拳拱手,用夸张的语气说:“久仰久仰。”
女孩咯咯笑着,很放松的样子。
一个高高的男生走过来,停在他身前,“学长好。”
他认得,白逍之,搞竞赛很厉害的学弟。
顾骆打开今天发下来的试卷,开始订正,过了一会儿韦荌妮还没有来,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有些心焦。
略一回头,余光里看到了白逍之。他就隔了一个座位,坐在她的斜后方。
多数同学已经放学回家了,教室很安静,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同学散落在各个角落。
渐渐地偌大地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能清晰地听到各自的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声,好像是有默契地坚持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个阴影突然罩在试卷上,她一抬头,白逍之站在课桌边,“你没带伞吗?喏,借给你”一把大大的蓝格子伞挂在一边。
“啊?”顾骆微有诧异,“不用了,谢谢!我等韦荌妮,她在帮徐老师誊抄分数,一会儿就回来了。”
“哦,是这样啊。”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先走了。”
她点点头,心开怦怦跳,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赵洪泉和韦荌妮一前一后走进来。
“啊哟,同桌还没走呢。”又看到站在一边的白逍之,大声抱怨道:“你磨蹭什么呢!不是说好在学校门口等我吗?我跟学长谈完事儿就傻站在大门口一直等,等的花儿都谢了。你瞧,浑身都淋透了。”
他好笑着上前一把拉住伙伴,“走,唠唠叨叨,没完没了。”说着看了看顾骆,想说什么又一抿嘴,和赵洪泉拉扯着走出教室。
“嘿嘿,让我看到咯—”韦荌妮一脸八卦地扑上来,“坦白从宽,快交代你和白逍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少来,哪有?”她脸一红,急忙否认。
“小骆骆,不诚实哟。”韦荌妮一脸坏笑,上下左右认真打量了一番:“哎,不会是郎有情妾无意吧,小白同学真惨。”
这边赵洪泉像审犯人拿眼一下下瞄着白逍之。
“你这什么表情?”
他一巴掌拍在白逍之后背,“不对啊,小白,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怪怪的。你和我同桌不会有什么吧?难怪你上次帮她打扫卫生,我还纳闷你啥时转性子做起绅士来了。”
“靠,你小子下手真狠。”他打开那只魔爪,“爷一向是谦谦君子,助人为乐。”
对方“嘁”了一声,明显不相信,“就你?以前他们都怎么称呼你的——‘千年大冰块’!扔到火山都不带着(zhao)的,只会在熟人面前欢腾一阵儿的人,怎么一下转变那么大啊!
莫非你春-心开动,终于正常化了?”
“你别瞎起哄啊,我们是纯洁的同学友谊,互帮互助,再说了,还是同一所初中升上来的战友。”
“别蒙了,当我不知道啊。我也是附中的,顾骆不是快中考时才转过去的?!”
“总之,你别在班里瞎嚷嚷,什么是还没有呢?”
“‘还没有’?哦,我懂啦,兄弟,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赵洪泉哈哈大笑,一脸促狭。
顾骆走在雨中,整条街道被馥郁的桂花香笼上一层薄薄的香气,低矮浓密的枝叶撑起一片或深或浅或浓或淡的绿色,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满腹清幽,这个秋天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了。
教室换上了新颜色的窗帘,于是在每个午后拉起布帘昏昏欲睡时分,林林总总的人在眼前晃过,同龄的尚显青涩的年轻面庞便一个个浮现在橙黄色的空气里。
顾骆很喜欢这个颜色,充满了怀旧回忆的味道。所以,当她站在高三的末尾,回首这三年美好时光,梦境里满目所视便是满满可见却不可触及的橙光。
对于这个新物什,男生显然没有这么多愁善感。
赵洪泉就对她说:“同桌啊,咱商量一下哈。等轮到咱俩,我是不会洗的呦,就拜托你啦。”说着一躬扫地。
顾骆冷笑一声刚要接茬,坐在前面的小个子冯涛回过头来,“我说赵洪泉,你都快懒到家了。你的衣服不洗吗?多久换一次啊!”
赵洪泉不乐意了:“这能和我的衣服相类比吗?再说我的也是我妈……”他突然止住话语,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诡秘地问道:“大提琴和小提琴什么区别?”紧接着又变声模仿冯涛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自问自答道:“一个是坐着拉的,一个是站着拉的。”
周围的同学全被逗得哈哈大笑,有的甚至乐得直拍桌子。
冯涛顿时满面通红。
顾骆想起那一幕窘态,笑得不能自抑,眼泪差点流出来。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自己的同桌是这样的搞笑高手,还怀疑老人家严肃来着。
白逍之从身后看着她极其柔和的侧面,笑得弯成月牙形的眼睛。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映衬出光洁的额头和脸上薄薄的一层细小绒毛。
他很少看到她大笑,多数时候她的笑容都是恰到好处,礼貌有礼却透着疏离,那样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如此熟悉而又些许陌生,像今天这样不设防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顾骆没想到在学校门口能碰见她,用“碰见”其实并不准确,显而易见对方是有备而来。
那个画着精致妆容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女人,傲慢地拦住了她。
“回去告诉你妈妈,以后别再去纠缠他了,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本来是想亲自通知她的,没想到竟然出差去了,真是不巧。不过,由女儿转达也是一样的。这是请柬,”她塞过过来一张红金帖子。
顾骆被动接过,手里的东西像一团火,烫得她只想丢掉。
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嗡嗡响。她只想和妈妈平静地生活,却被迫一次又一次地卷入成人世界的是是非非。
她拐进一条小路,这儿非常僻静,偶有几辆汽车飞驰而过。似乎每一次遇到令自己手足无措的事情,习惯性的就会一个人静静地走走。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必回归到那个熟悉却无比残忍的世界。
天已完全隐沉下去,橘黄色的路灯迷迷蒙蒙地亮起来,弥漫在江边氤氲升腾的雾气中。远处街巷中偶尔传出一两声犬吠,听起来显得更加凄清和孤独。
路灯映射下,她看见身后有个影子一直跟随,她快那身影便加快,她慢背后那人也慢下来。
她环顾下周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顾骆想起电视和报刊上经常讲到的那些深夜遇袭的单身女孩,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跳如擂鼓。
豁出去了,做好最坏打算,她一闭眼,猛然间转过身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孤零零站在路灯下面。
“原来是你。”她长吁了口气。
没料到她会忽然转身,白逍之不由地一愣,推着单车走上来。
放学时她就看到了顾骆和一个女人站在一起,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她的表情变得很奇怪。接着看见她走进了学校西面的小路。
那条路非常偏僻,平时很少有人走。附近不远处就是一大片松树林,曾经有学校的学生在那里出过事情。
白逍之越想越有些担心,顾骆刚才的神情不太对劲。于是,决定充当一次“护花使者”,这样想时,他便和赵洪泉打了声招呼,慢吞吞地骑着车子尾随其后。
他跟在她的身后,离得并不远,很清楚地听到她的哭泣声,心里顿生怜意,想上安慰几句,却又没有那份勇气。
穿过那片树林,立刻感受到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前面的顾骆不知为何加快了步伐,他也跟着快起来紧紧跟在身后。
此刻被她发现,他有点儿不太自在,摸了摸鼻子,他心里慌时就会下意识做出这样的动作。
“吓到你了吗?我看见你一个人走这条路,所以……”他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迟疑了一下,她轻声说:“我以为你会讨厌我。”顾骆想起曾经的冲动之举。
“那件事的确是我处理得不够好,不懂得如何去拒绝伤了别人的心,更没想到恰好遇上老师……”这好像是自上次事件后两人之间第一次正式对话。
“今天看到的一切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仰起头看着他,她的面容映在明亮的月色里,明灭可见,眼中晶晶亮亮,似有水盈盈的雾气升起。
他点点头,不知从哪来的勇气,伸出手来握住她,她的手指瘦弱纤细,冰凉一片。他突然紧张起来,惟恐被女孩甩开。
然而顾骆没有动,安安静静地让他握着。
就这样身边有了另一个人相伴,谁也没有主动说“在一起吧”,也没有人先开口说“我喜欢你”。一切发生的如此自然,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于是挤公车上的时候身后永远有人撑起一方小小天地,途中车辆颠簸,她一个趔趄站立不稳却被紧紧环在臂膀里,车上空气污浊噪音嗡嗡响,却能清晰地听见耳边安静的呼吸声,
中学生“早恋”在家长和老师的眼里犹如洪水猛兽,两人在班上很默契地保持低调,然而还是有蛛丝马迹传到师长耳中。老师开始分别找来二人,一番语重心长谆谆教诲,示范举例恨不能亲身上阵证明其危害性有多大。
听的人始终默默站着,作出一副洗耳恭听乖学生的姿态,老师心里感慨这两人不愧是一对儿连表现都那么相似。只除了……口干舌燥说到最后终于沉默下来,白逍之像突然惊醒,“老师您说完了?”
“嗯?”老师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盯着他。
他咧嘴一笑:“那我走了。那个,请您放心,我们在学业上绝不会有半分松懈。”男孩笑容里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然而神情相貌已经有了青年的轮廓。
横跨河水两岸的铁路桥上,铁轨发出幽幽冰冷的光,夕阳正好的黄昏两个人常常骑着单车慢慢走着,路很长,好像一直走不到尽头……
此去经年,顾骆在异乡每个辗转难眠的夜,醒来后总是湿了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