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梦破黄粱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77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一池清酒波光粼粼,浅淡的微寒中,酒香满溢琉璃殿。残月当空,孤高绝傲地流泻着寂寂清辉,惨白茬弱却不可一世,像极了美人腮上一滴凝滞的泪。
缃儿斜斜倚在芙蓉榻上,绣被鸳衾虚虚地拢着雪肤香肌。长发蜿蜒迤地,如碧黛化水,微蕴了浅香的淡墨着色。艳比丹朱的红唇喃喃低语,原本她蹙在眉间一抹淡烟薄纱一般的轻愁忽而饱蘸了墨汁的狼毫添了一笔,变成了浓墨重彩的忧愁暗恨。苍白莹润的纤纤柔荑攥紧,空旷的琉璃殿中,只有酒香随着她的气息绵延起伏,波澜荡漾。直到,酒香浓得好似要液化成水。。。。。。
她倏然睁眼,殿侧一角的纱罩灯笼狠狠一暗,“毕剥”地一声响,旋即又明亮了起来。披衣起身,她凝眸看向那一池酒水,酒水中倒映出一抹绝世倩影,一顾倾人城,二顾倾人国,倾国又倾城。
她笑了笑,好似天边的残月不可一世地流泻了满地清辉,张扬、寂寥……
昨夜,他与她互诉衷肠心结得解。
昨夜,他与她山盟海誓白首不相离。
昨夜,他与她携觞共醉被翻红浪。
奈何,处子血引动本命蛊,掀开尘封已久的记忆。
奈何,甜言蜜语编织的竟是一个弥天大谎。
奈何,弑父戮母的凶手便是那最亲密的枕边人。
可笑、可笑、可笑,皇天无道,世事无常。
随手拈起一根金簪,她赤足下榻向里间行去。风吹仙袂飘摇举,犹胜霓裳羽衣舞。
月明星稀的夜,她伸出一只玉白的手,镂花金钏顺势滑下,衬着那冰肌玉骨,有一种隐晦深沉的暧昧。
挑开重重叠叠的九华帐,她遥遥望向帐里人。似乎是相隔了万年的一次凝视,她一双翦水秋瞳中款款柔情不受克制地一圈圈化开……­;
“缃儿”“缃儿”低低几声呓语,打破了沉寂。也正是这几句隐带关切的轻唤打碎了那一鸿秋水中的柔情万千。
遥想当年,她承欢膝下尽得天伦,西夏宫中,无论品阶大小,皆唤她一声“缃儿公主”。若亲如父母兄弟姊妹,那便唤她“缃儿”。故国旧称,恐也只有他记得。到如今,唯有他如是唤她了。朱唇轻勾,挑起眼角,她满含讽刺看着世界。有些情绪一冒上来,止也止不住阿……不可抑制的,又想起旧国故宫。
西夏宫虽无汉宫富丽堂皇,却远胜汉宫。
可到底为何,细看往昔良辰美景,竟变成一片断井颓垣。
可到底为何,父母仙去,兄弟姊妹子散妻离,阴阳相隔。
可到底为何,记忆中一方乐土,残败不堪回首。落尽满目繁华,颓败的矛头直指向她
是她,一朝误作棋子,引狼入世!
是她,错投了满腔痴情,误家误国!
是她,到如今仍痴心难改,在汉宫中争宠斗艳,甘作平凡!美眸浮上煞气一一了不得,与他共赴黄泉!­;
她单手执起金簪,对着他晶莹润泽的胸膛,狠狠刺下!金簪在漆黑的夜滑下一道幽美而绝望的弧线,瞬间和他晶莹润泽的肌理接触,绽开了细细一小朵妖冶的血花,刺目的鲜红。
金簪突然凝住,低低一声抽气声响起,却见他已睁开了双目,抓住了那冰肌雪骨的皓腕,微眯起狭长的凤眼,凌厉的杀伐之气瞬间倾泻而出,他直视着她的双眸良久,紧抿的薄唇才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她毫不示弱地回视,冷笑道:“为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帅名扬遍四海的天朝奇才也有不知?”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蹙起:“你说清楚。”­;
她眼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道:“弑吾父,戮吾母,此仇不共戴天。如今,我不过取我仇人性命,你竟问我为什么?”凌厉的杀伐之气眨眼间烟消云散:“你说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语气中几不可察的惶恐。
“要我背给你听么?”她一双美眸寒光满泛,冰凌凌的目光直射向他,“元景二十八年六月,天朝六皇子黄楮匪鉴率两万精兵伐西北蛮夷之所,次月,大胜而归,携来珍宝无数,天朝版图西扩,龙颜大喜。年终贺岁,普天同庆之时,策封其为天朝太子,执掌大权。元景二十九年,顺治帝驾崩,太子荣登九五至尊宝座。敢问,是否有小女子一番功劳?”她冷笑一声,面上无限凄凉哀婉,“我身为父王最宠爱的女儿,却满心欢喜地欲与你这狼子野心之人缔结白首同心。到头来,一枕黄梁梦碎,父母为护我为奸佞所杀,我爱之人,爱我之人,皆因我魂归离恨天。”她的语气陡然凌厉,“你说,此债谁还?”
“我还!”半晌,匪鉴薄唇轻启,风轻云淡吐出二字,“你便是杀了我,我决计不还手。”
缃儿举簪欲刺,对上他幽深淡然的目光,咬破朱唇,终又颓然放下。
“怎么,下不了手?”匪鉴凤眼斜斜一挑,含情眉目浅蕴了流光,轻轻问道。
“确实,我终及不上一些人绝情冷心!”她含讽带讥地甩了回去。
美眸却并不看向他,微侧了头,看向金簪上干涸的血渍,暧昧而迷离的鲜红阿,好似这生了春寒的帏帐。
玉腕不知何时被再次扣住,握着金簪的手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方胸膛,分明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却衍生了千千万万年也诉不尽的离伤,时间恍若停滞,只有那温热的鲜血顺着羊脂玉般的冰肌雪骨滑下:“我早便等着这一天了,即便你能原谅我,我自己也是不能的。”他面上浮起一个释然的虚幻浅笑,俊逸透明,“能在死前,知晓你心中对我的几分牵挂,此生足矣。”
他缓缓倒下,缓慢得让她干涸的眼里再次流出泪水,“不一一”她仰天悲啸,清音卓绝,直入云霄,如杜鹃啼血,其鸣悲不可闻。
缃儿状若疯癫,明明从始至终都是她的错,为什么,只有她置身事外?为什么,只有她,清醒地看着身边一个个珍若生命的人以最痛苦的方式离开?为什么,只有她这个罪魁祸首,坐壁上观,无能为力?刺入心脏的金簪终于发挥了了作用,那犹胜凌迟的疼痛总算减轻了。她嘴角牵起盈盈笑意,如愿倒在了地上。最后一次凝眸望向他气息已绝的俊秀容颜,她心中默念,下一世,宁我早夭,绝不酿造如此之多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