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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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是个容易吵架的季节。
气温、噪音、黏黏腻腻的汗水都只是催化剂,最容易引爆怒火的,是没完没了、争执不休的会议。特别是,当这会议桌边坐满事业女性的时候。
每一季工作开始之初,都会有几天时间,用来开筹备会议。
先是设计、生产、销售、运输等部门所有相关人员聚在一起,总结阶段时间内的优良中劣,出了哪些问题,得到哪些教训,应做哪些准备。
接下来根据往年的经验与上一季的销售情况,制定计划,开出预算,确定每种服装类别所占的比例,以及整体数量。
之后是商品部根据流行趋势拿出主题方案,按色系、面料和风格分出几个系列,绘制款式图。其间商品部和销售部不断小会讨论,得出结果后联系工厂,制作版衣。版衣需要两到三次的复版,才会正式敲定为样衣。
最后是拍画册,订货,下单,生产。
有讨论就会有意见不合,就会带入私人的主观见解,就会产生摩擦。
每次会议都一定会上演这样的戏码,商品部、财务部和销售部互相发难,甲认为乙付款不及时拖延了货期,乙抱怨丙未能准时收回销售盈利,丙指责甲不按计划出货影响了销量,甲再追究乙……兜兜转转、毫无头绪。
每每言语之间夹杂着冷笑、贬低、挖苦,甚至咆哮。摔笔,拍桌子,愤然离席也是家常便饭。有时候我想,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这些能力强,脾气比能力更强的火爆女子们,仿佛约好了似的,在我的公司聚齐了。她们让我头疼,却又离不开。
作为老板,适当的,要充当润滑油与和事佬的功能。只能化解矛盾,不能压制矛盾。所以我一般采取冷处理的方法,先由着她们去争去吵,在争吵中挖掘问题的根源,总结归纳,再私下解决,各个击破。
星期三下午,设计和销售们又聚在一处,讨论几个系列的可行性。那天裴非也在,作为商品部的编外人员,列席了会议。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礼貌的倾听别人发言,不时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偶尔需要展示哪件衣服,他就主动跑去取。
因为经济的大环境不好,连带着当季服装的款式也趋于保守。成本上更是精打细算。
销售认为之前几款前襟压“塔克”的设计卖得很好,希望在这季的款式中大量加入这种元素。设计师自然不喜欢墨守成规吃老本,垂着眼皮说:“这样一来成本要增加的。”
销售语带机锋的说:“XX家差不多的款式,按照售价折算下来,成本比我们少好多。和工厂谈是你们的责任。工费压不下来,还不是没本事喽!”
设计师一下就火了,反唇相讥的说:“人家XX家有多少销量?人家一下单就是五千以上。那还不是销售的功劳!”
你来我往的争吵之间,我不经意瞄到裴非,他伏在案上,眉头紧皱,用手不断轻揉着额角。硬撑了一会,悄悄站起来,贴着墙边退出了会议室。
我急忙趁人不备跟了过去,将他拉进经理室,安置在沙发上。
他疲惫而瘫软的仰靠在那里,手臂搭在眼睛上,脸色苍白。我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担忧的问:“裴,怎么了,是不是感冒了?”
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有气无力的接过水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嘲的说:“没事。就是受不了吵架的声音。尤其是那种语速很快、高亢尖锐的女声。”
我没等到下班,早早开车送他回家。路上他精神恢复了不少,只神色依旧抑郁。话不如平时多,笑容也不如平时那么由衷。
我小心翼翼的探询:“你这是什么个情况啊,看把我吓的。能跟我说说吗?”
裴非显然有些逃避这个问题,只轻描淡写的说:“从前这样的场面看太多,看伤着了。就跟吃肥肉腻住了一个道理。”
那之后我刻意观察了许多次,但凡遇到身边有人争执吵闹,裴非一定会立即想方设法的离开现场。而后总有些许的心神不宁、郁郁寡欢。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不说,我自然也不会提起。或许真的是块抹不去的心病吧。
整日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裴非,极端的痛恨着所有的吵架、赌气、恶语相向。他的随和,他的热心,他的善解人意、豁达大度,究其根源,不过都是积极的自我保护。他通过这些来与周遭的人群和睦相处,缓和气氛,化解矛盾,进而构建一个适宜自己生存的空间。
八月里,冬装新款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
又一天开完会回家,裴非笑眯眯的问我:“那个,给你提点意见呗?”
我也笑容可掬的回他:“那就提呗。”
裴非换上少有的严肃腔调,说:“我觉得冬款里边,皮草类应该拿出来,单独设计一款主标。材质的选择上,更高级一些。咱们现在的主标过于休闲,与皮草的质感很不相称,会拉低档次。”
我想了想,冲他点点头,正儿八经的认可接纳。
他受了鼓励,又说道:“还有,这一季款式相对低调。大家都认为,经济不好,顾客资金不充裕,消费就会偏向保守,更青睐于可以百搭且不易过时的基本款。我却不这样认为……”
他一行说着,一行拿眼睛探寻我的反应,我微笑着用眼睛示意他继续,他更加自信的说道:“基本款是什么呢?不就是女性衣橱里的基本配备吗?谁都有那么几件。你说,既然钱不多,为什么又会花钱去买早已拥有的款式呢?钱要花在刀刃上,对于女人来说,再穷,潮流是一定要追的。所以,能提升时尚度,彰显品味的款式才会是她们的首选。如果这次别的品牌都走基础路线,我们稍微往前一点,更能够异军突起。”
听了他的分析,我由衷的赞许说:“很有见地。”
又忍不住疑惑:“你这些想法,为什么不直接跟莫妮卡说呢?她一直拿你当宝似地,怕什么?”
裴非大眼睛一瞥:“啧,少来!许总浸淫职场多少年,这中间的道理,你不知道?”
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精明通透,明贬暗褒的说:“小同志,这样不好。看看你,就快变成传说中被磨去棱角的鹅卵石了,又圆又滑。”
裴非不屑的“切”了声,反驳说:“你说的那是顽石,磨了棱角变乱石。咱这是原石,肚里有货。磨狠了,没准就露出里边的翡翠来了。”
裴非的意见我委婉的转达给了莫妮卡。当然,换了种方式——不是授意,而是启发。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莫妮卡自己主动提出了这些想法。并声称她早有此意,与我不谋而合。
事成之后,我把莫妮卡的反应对裴非讲了,他言语尖刻的说:“你不知道吗?女人的话都不可信任。她们最善变,也最善伪装。”
我赶紧劝解他:“这话就很是不中肯了。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咱可都是女人生的。”
裴非一阵黯然,哀叹着:“那又如何,生你的人,就一定值得信任吗?其实何止女人,男人也是一样。哪有什么一定的,谁都不保准。除了我爸。”
话一出口,自己也感到有失偏颇,赶紧半真半假的庆幸道:“当然……还有我们大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