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叫你跑！你再跑！老子打断你的腿！娘两个都是这德行！跑啊！老子看你饿死在外头！”老头子拿藤条打她，狠极了，一藤条下去就能冒出细密的血珠。
    她忍着，忍不下去了才掉泪珠子。
    她娘也哭，不是见不得女儿受苦，只是不晓得这种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夜里，她一个人睡在地铺上，睡不着，后背火烧似的疼，她像是想哭，但眼睛干干的，挤都挤不出来。算起来，她倒是受了两世的苦，两世的年纪加起来，也快二十了，她心眼实，没啥坏念头，但老天爷不长眼，就爱这么玩弄她。
    卖了我吧，她暗地里想，卖了我才有个好出路，哪怕吃剩菜剩饭，总能填饱肚子，也不天天提心吊胆。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堂，神气的大公鸡一嗓子扯开，二丫才一个打滚忍着后背的痛楚站起来。
    这是她那赌鬼老爹取的名，名贱，就好养活。
    她轻手轻脚的打开柜子，上面一层沾了灰的白布，把白布揭开，平躺着四个铜板，够去酒坊打二两最下档的粗酒了。二丫汲着草鞋，一条布满了补丁的棉裤，和总被扯出棉花的小马甲，一趟子就跑出去了。
    要是回来的晚了，老头子起床看不着酒，就又是一顿好打。
    二丫是被打惯了，也不怕打了，挨的住，只别打成残废，那就造孽了，就真只能当个小叫花子。
    “二丫，又来了呀，还是二两粗酒。哎，你也是，伯伯不收你钱，可怜见的，拿去买几串葫芦串子吧，我家小栓子可爱吃那玩意了。”酒坊老板笑眯眯的把酒罐子递还给二丫，因他年岁大了，弯着腰，两鬓全白了，皱纹多起来，这么一笑，就显得特和蔼。
    二丫腼腆的埋着头，蚊子大的声音说“谢谢伯伯。”
    她这两辈子没受过别人的恩，没人把她当回事，更没人不计较的对她好过，突然遇到了，哪怕只是四个铜板，她都恨不得给人当牛做马的报答了。
    酒坊老板见她的样子，也心情大好起来，满足了虚荣心，就又笑眯眯的“你那赌鬼老爹没本事，以后要是没出路了，就找伯伯，给我家小栓子当媳妇。”
    二丫没吭声，一溜烟——跑了。
    她又不是傻帽，总知道有些人是拿自己取乐的。
    四个铜板，可以买四个大饼，能填饱肚子，二丫发了笔小财，心里乐呵，嘴角都挂着笑。
    回了家，酒罐子放在老头子的床头上，以便他一伸手就能拿到。见四下没人，二丫跑得快极了，到院子里抹了把污泥，换了身更破烂的单薄衣裳，又拿了个呲了边的破碗，晃悠悠的到城北讨饭去了。
    她不是第一天干这个了，老头子不管她，自己靠婆娘养着，每天缝缝补补得些钱全给投了赌场，没见赢过，但依旧乐此不疲。
    而二丫觉得自己是个有志向的，自己生的虽算不上漂亮美丽，但总归一张脸没令人作呕的地方，她的志向也不大，找个大户人家——小户也行，当个粗使丫鬟，卖点力气没问题，只要能吃饱，她长的瘦小，但胃口却不小了，可五六岁的小人儿，再能吃，又能吃到哪去。
    她情愿像上一世，老娘怀了种，把她卖了，虽然没了家——有家的时候也等于没有，但日子总归是比在家的时候好些的，做的活也少，还能攒些钱，这样的日子，在她眼里，算是最不错的了。
    “你躲什么躲！孬种！和小爷我抢地盘。”
    “就是，和我哥抢地盘，活的不耐烦了！”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唱双簧似得骂着逼着躺在一处墙角的瘸腿老人家，老人家的腿是真瘸了，二丫听路人谈起过这一茬，说是这老人家原本是个书生，苦读十年，考了个秀才，没甚用，因着是个秀才老爷，乡里也和睦。
    后来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恋上了个大家小姐，那户长辈不允，便生出了私奔的念头，大门口还没走出去，就被家丁们乱棍打出去，退折了，又耽搁了正骨的时辰，这腿就瘸了。乡里视他为奇耻大辱，乡里里正收了他的田产跟房产，把他赶出去了。
    后来，就没后来了。
    “干什么呢！”二丫喊道，她人小，但声音大，也洪亮清脆，硬挤在少年和瘸腿老人的中间，瞪着眼，她是个好人，实诚，见不得人欺负弱者。
    两少年吓了一跳，但看着二丫既瘦又矮，心里没了顾忌，大点的少年便嘲骂道“小丫头片子，你懂个什么？让开罢！小爷我好男不和女斗，就不揍你了。”
    “不让！你们是没心肝的坏蛋！”二丫心里又气又急，她不怕打架，从小挨揍，又干粗活，力气比别家小孩都大，有时候还去偷看隔壁武师的教习，虽说是三脚猫的功夫，但总比别家小孩厉害。
    少年气的直跳脚，骂道“你懂什么！小爷给你三分颜色你就不知好歹了！看小爷今天不打断你的腿！让你和那老瘸子一路！”说着，竟挥着巴掌想扇二丫一耳光。
    二丫也不躲，直直的冲上去，少年的耳光落了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二丫一拳捣在肚子上，让他生生倒在地下，抱着肚子呻吟。
    二丫见他一时半会起不来，就转头看着另一个少年，那少年见她厉害，心里有了计较，嘴上喊道“我。。我好男不和女斗…你给…给我等着！”
    说着，扶着他亲哥，便一溜烟跑了。
    二丫也不去追，也没去管那缺了腿的老爷子——不管闲事，她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自己找了处地方坐着，面前摆了个破碗，也不吆喝，就静坐着，倒也有人向那破碗里扔铜钱。
    一处阴影遮住了她，二丫抬起头来看，真当是愣住了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画上的都好看。
    那人蹲下身子，嘴角还勾着笑，他轻轻抚摸二丫的头，问道“丫头，功夫是在哪学的？”
    二丫痴痴傻傻，脸皮一红，结巴道“没…没学…自。己看的。”
    那人也不吃惊，只温和一笑，问道“丫头可是无家可归？”
    二丫摸不着头脑，小叫花子，可不就是无家可归“是啊。”
    “我叫温瑕，你叫我温师傅便好，丫头几岁了？”温瑕蹲下来，竟像是没打算再站起来似的。
    女孩子，尤其是没怎么见过漂亮人物的女孩子，都是喜欢这种漂亮男子的，二丫也是不例外，摸了摸头，答道“6岁了。”
    温瑕叹息了一声“还这么小。”他想到了些什么，关于未来的苦，可他也不是个心软的人，便又问“丫头还小，想离开这里吗？”
    二丫对现在的家是没感情的，不然也不会巴不得自己被卖掉，可她也不蠢，见到漂亮的就和人家走，就问道“离了这里？走那里去？你是要把我卖了吗？”
    温瑕愣了愣，失笑道“我可不是牙婆子，不卖人。”又自矢道“却也差不多。”
    二丫又问“你若把我卖了，我能吃饱饭不？”
    温瑕点头“自然是可以的，看本事。”
    “本事？”二丫歪头疑惑。
    温瑕“能活着，就是最大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