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85年夏，槐树村的槐花开得异常好。
    大片大片的槐树同时吐撒着淡淡的槐花香，倒是有了几分“槐树花开十里飘香”的意思。
    整个槐树村境内都飘着淡淡的槐花香，甜甜的淡淡的，带着过往回忆的味道，直飘到人的心里子去。
    何决又梦见自己的奶奶了。
    他梦见奶奶变得更老，皮肤皱得像一张揉过的纸，枯黄衰败的脸上挂着两行浊泪。
    她颤抖着向何决伸出手。
    苍老的手指因为常年风湿骨痛的缘故形状畸形而怪异，何决看着有些害怕。
    他听见奶奶说：“二娃子，跟奶奶走吧，恁爹娘都不待见你，跟奶奶到过那边（到下边）去吧！”
    何决死命地摇着头，恐惧地看着奶奶的脸。
    奶奶那双眼睛……竟然没有黑眼珠，入眼一片触目惊心的白……
    “何决！你妈来了！”
    何决身子一颤，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起了身，从同桌椅子后边挤过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
    何决还没迷糊过来咋回事，他看了看自己，发现鞋带开了，可他并不觉得这有啥好笑的。
    他弯腰系了鞋带，然后再没看谁一眼地出了教室门。
    何决教室正对着的就是大门口，拐个弯再直走不到五十米就到大门口。
    何决刚拐过弯子，就有一个同学追了出来。
    是任莹。
    “何决、何决！你去哪呀？老班说他跟你开玩笑呢，让你回去上课。”任莹脸上一副担心的样子，何决却看见她眼底藏不住的讥笑。
    何决看了她半晌，又抬头眯起眼看了下太阳，总算清醒一些，说：“任莹你回去吧。”
    任莹看着何决有些为难，她看得出何决是不想
    回去了，换了她她也不想回，可是老班那她又不好交代，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咋弄，只觉得摊上这事儿的自己有些倒霉，对何决也带了些厌恶。
    何决觉得跟她没啥好说的了，也不想再待在这里，直接往校门口走去，任莹在后边叫着他的名字，他却只当没听着。
    何决的班主任姓周，是个中年男人，挺负责任的一个老师，教学成绩一直不错，学校也挺器重。
    本来他挺喜欢何决这孩子，可不知为啥这孩子上了初二后就变得沉默孤僻，乖张叛逆。周老师找他谈了无数次话，可人家何决就是一个反应，低头沉默。
    周老师觉得不能就放着这么一个孩子不管，所以调位置的时候总把何决调到前边。
    何决却整天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不听课，学不进去。
    周老师可愁，但他也不能整天看着何决呀，只能在他的数学课上说他几句。
    可别看何决平时安安静静地，倔起来到跟头牛似的，没回训他，他总能找出理由反驳你。
    时间一长，周老师也灰心了。他把何决调到了倒数第二排，何决视力不太好，坐在他那位置压根看不见黑板。
    何决倒觉得这位置挺好，最起码干啥事挺方便。于是何决便更加肆无忌惮开来。
    初三是每个月每门课都要测验一回的，老师自己出的题，卷纸印得粗里八糙的，手放在上面都觉得硌人。
    卷纸一发下来，何决看了几眼，挑几道会的题先做了，然后瞄着老班埋头工作的空当小眯一会儿，谁知这一眯就睡死了。
    周老师一抬头就看到睡得呼呼的何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时候月考还是比较重要的，学校也很看重学生月考成绩。可何决从没把这当回事儿。
    周老师正想不管他任他睡去，谁知何决却喊了起来，像是做了噩梦，喊得挺高，但字音含含糊糊的听不清，周老师顿时气的脸涨红，好半天才冷静下来让何决同桌推了他一下，自己在讲台上喊：何决，你妈来了。
    何决果然醒了，听了他的话迷迷糊糊便要往外走，半路还停下系了鞋带，周老师绷着的脸都差点绷不住。
    何决其实不是什么小心眼的人，可他最受不了别人侵犯他的自尊，他最忌讳这个。
    周老师的玩笑有些过，在自尊心强的何决看来更是让他接受不了。
    何决回了家。
    李蓉见何决回来，有些诧异，便问：“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咋不上课？”
    何决看了她一眼，垂下头，一副犯错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