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剑言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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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轩辕,寂千年。一朝凡尘,孰知三世情,三生缘。
步撵銮驾,缓缓进入山林。林间鸟语,破开清幽寂静。
人的出没惊扰枝头莺雀,在纷飞的喧闹中,步撵停在林深处一座低矮木屋前。
横七竖八围起的低矮篱笆若有若无地将木屋与世隔绝,篱笆内,小小的菜园边一泓清溪流过。
溪边蹲着一青衣人,黑发高束,容貌虽不及人龙,亦是清俊非凡。
小厮见有人,高声唤道:“请问轩辕先生在吗?我家主人求见。”
溪边人似是聋了一般,对小厮的喊话充耳不闻,径自提壶在溪中舀起水来,置于身旁一尊石头炉子之上。
不见回应,小厮又唤了一声:“请问轩辕先生在吗?我家主人求见。”
那人这才有所反应,走至篱笆桩边,打开了藏于其中的小门:“请。”淡淡一字反应了他的性情,不惊不怒,更不因那金边銮驾而有任何情绪。
只见步撵的垂帘掀起,葱白玉手先出,其后紧随主人身形。一袭玄衫,一头青丝。其步碎细,一步衣衫摇曳,二步襟摆飞扬。三步走下步撵,站定,那是绝世芳华。玉面上一双丹凤眼挑入发间,淡粉薄唇勾着三分笑意,更有七分轻佻。
这般气质……
青衣男子终是换了表情,鞠身问道:“请教先生大名?”
“在下西宫名流。”玄衣人微微颔首,“打扰轩辕先生了。”
“哪里,西宫先生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应是在下的不是。先生快快请进。”轩辕抬手将西宫流迎进,却在随行者欲入之时将篱笆门合上。
见轩辕不欲他人入内,西宫流摆摆手,挥止下人跟进的步伐。
几许客套,几句寒暄。
主人激昂客人引至溪边一副石桌椅处坐定。
炉烟袅袅,先前煮着的水,是烧好了。
轩辕逸扬提过石壶回到桌旁。他好似早便料到今日有客人会来,石桌上的紫砂壶中,上等正山小种片片散着茶香。滚水冲入,白雾般的水汽伴了更甚的茶香扑鼻。
西宫流略略偏头:“这茶?”
“这山里的正山小种总伴着滇红共生,在下是这将二者混合,谁知,这一混便从此爱上不得再罢了。”
轩辕逸扬为西宫流把茶斟满,西宫流短期,细品一口,顷刻神色大变,眉目间流溢狂喜之态:“好茶好茶!香而不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小弟我品人间无数珍品,竟也为这香茶动容。”
一番夸赞没能令轩辕逸扬欣喜反让他眼中透露出几分忧伤。他淡淡笑着,再为西宫流满了茶杯:“贤弟不妨一边品茶,一边告诉在下今日来意。”
西宫流是有求而来,轩辕逸扬自是明白的。但闻言却见西宫流为之一愣,狭长凤眼眯出一抹危险的色彩。
垂头捋了捋腰间流苏,西宫流浅笑,自腰上取下流苏置于掌心。一道蓝光从流苏上结着的碧玉上闪出。上等的玉石,竟化为一柄四尺长剑。剑身似雪无暇,仿佛一触即化。
“久闻轩辕兄一双妙手铸好剑无数,斗胆请兄台为小弟看看这把黠羽剑为何失色。”
“黠羽?”轩辕不悦,“上古神剑轩辕,怎可为你以黠为名!”
“上古轩辕?”
西宫流讶异至极,指尖抚上剑身,刺骨冰凉透指传入。
“轩辕乃黄金宝剑,此剑仅玄铁铸就,轩辕兄何而言之?”
轩辕逸扬放下紫砂茶壶,冷笑一声:“难道贤弟认为金能裁肉?轩辕乃镀二层金面之玄铁宝剑,誓侍主三生,终将剑人共亡。”
此话听得西宫流丈二和尚。轩辕逸扬继而解释:“此剑之事,不知贤弟是否愿听?”
西宫流拱手垂眉:“愿闻其详。”
第一个故事——琴仙
郁林葱葱,琴韵幽幽。一曲《广陵》冲破幽林静谧,激扬而上,婉转而下。
林中抚琴人垂眼整座,双手跃动,每一次的按抚拨弹,便成一声悠扬,仿若隔世之人,全不顾四周风吹草动。
倏然,琴弦乍断,琴声戛然。
失了琴声的山林静得瘆人。抚琴人并不做声,与这林子一道安静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仍听不见一丝动静。
有盗琴音者,必断其弦。抚琴人困惑着抚摸断弦,细弦锋利,葱白的食指指尖瞬间染上一道血痕。
他轻笑,收回手,拇指在伤口边用力一按。
豆大的血珠挤出。一抹猩红映入他的眼中。
正是此刻,皓腕一挥,血珠脱手飞出,犹如凌厉的暗器。撞上铁器后发出“叮”的一声脆响。金色剑身的长剑从天而降直插入地。只有剑,孤傲而又孤单地挺立。
“剑?”抚琴人挑眉起身,睥睨插在眼前的黄金长剑。
忽地,他察觉身周景致变了模样。高耸入云的苍天古木不再,面前焦尾古琴亦是不见。四下荒芜一片,一人,一剑。
再回神,那柄长剑竟也没了踪影。
这时,一道金光从上方投下,抬首,空中飘有一人,黑发高束,乌眸,红唇,皓齿。一样的居高临下,如同之前他俯视长剑时一般的眼神——审视中,带了欣赏。
不待他惊讶,空中之人猛地俯冲而下,立于他面前。平视的两对黑瞳深不见底,谁都读不出彼此心中所想。
突然,那人伸手将抚琴人搂进怀中,鲜红的唇吻上略微发白的薄唇。不带情欲,却深而温柔地让人忘却了呼吸。
良久,两人才分开。
奇异的景象消散,抚琴人仍立于琴边,琴前黄金宝剑直插在地。
远远有声传来:“琴仙南宫,单名一流,为吾主,控轩辕,誓三生。”
故事至此,轩辕逸扬有意停顿,静静候着西宫流的反应。纯黑的眸子有如一潭黑水,好似不论投下多大的石块,都无法激起丝毫涟漪。
只见西宫流下意识地握紧手中茶杯,杯中茶水洒出,顺他手背留下,滴落在他衣摆上,铺开深色水渍。他不觉茶水滚烫,更未觉杯沿已镶入掌心。
终于,因他的一次使力,紫砂泥杯于他手心破碎成块。
“啊……我……”西宫流这才回过神来,眼中带着歉意望向轩辕逸扬。
轩辕逸扬摇头,为他换了茶杯:“贤弟莫要往心里去,此杯只是在下好顽之物。”
“当真?”西宫流苦笑。掌心的紫砂碎片,片片泛着油亮光泽,红中透紫,温润圆滑,实为紫砂中上品。
虽是心下过意不去,西宫流也不表现出来。他清掉碎片,问道:“传言琴仙是因家中失窃惜物离身而自刎离世,难道……”
“不错,”轩辕逸扬点头,道,“琴仙纵得古剑,却从未用剑。他仅以琴音养剑。一日,家中失窃。世人皆言其琴被盗再无好琴能奏仙乐,实则古剑离去,世间再无知音。”
高山流水总易寻,千古知音实难觅。以剑为友,以乐养剑。
西宫流心下叹息之余,不禁为琴仙与古剑之情感叹。
“不知第二世故事又是如何?”抑不住好奇,西宫流再问。
不急不赶,轩辕逸扬呷一口茶。
林风徐徐,拂过茂林修竹。溪水潺潺,流经千古离殇。
第二个故事——剑宗
风卷沙尘,扬起沉积千年的萧杀。沙场点兵,一场生离死别。
战地,总营。
旌旗为帘,掩盖一室昏暗。忽而,一人掀起门帘钻入帐篷。
“将军!”
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帐篷内。篷内沙盘边离宫流负手而立,闻声抬头蹙眉:“何事?”
来人单膝跪地:“将军,匈奴求和。”
“求和?”扬眉,离宫流面带讽刺,“说得容易,我军破千军而入,守此关三年,怎能轻易放弃!”
沙盘上画有七条战线,每一道都由他费尽心思想出。任何一路,都可破匈奴防线,一举平定。此时,敌方竟轻易求和,叫他如何甘心作罢。
“但……”来人仍跪地垂首,“匈奴交出他们传世国宝以求退兵。”
离宫流轻笑,黑暗之下他的表情看不真切。
静谧良久,离宫流道:“刘副将,将国宝带予我看。”
“末将遵命。”
刘副将起身,倒退出了主将营篷,却久久不见回来。
久到即坠之骄阳没入山峦。离宫流忽觉有些倦了,走至桌案边,正欲坐下。
门帘卷动,一明一暗间,有人进入。
“刘副将,你让我好等。”语句一字一顿,字字咬音讽刺。
帐内安静下来,他没有得到回应。
离宫流不悦看向身后,来人哪是刘副将。
“你是何人!军营重地,怎容你擅闯!”
“我以为,你很希望我出现啊。”闯入军帐的是一名黑发男子,黑发高束,黑眸流转,英气逼人。
他道:“第二世,我想不到,是这种遇见。”
莫名的话语,却令离宫流心疯狂跃动。一声一声激烈无比。
他张嘴,终是发出沙哑声音:“轩辕剑!”
“正是。”
金芒闪耀,眼前人化为长剑。
人剑,终合一。
得到轩辕剑的离宫流最终没有遵守同匈奴国的约定。一切计划照旧。
三日后,天朝军大举进攻匈奴国。日升日落,不到六个时辰,大举横扫匈奴王军,多下王城,摘取匈奴王首级。
有见识过那场战役的人回忆,他们的主将手持黄金宝剑,横扫千军,剑斩万人。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勇猛的将领,那纤细的身影与剑同舞,剑人合一,无人匹敌。
剑宗的故事一直广为流传,西宫流听着,忍不住打断:“轩辕兄且慢,用纤细一词形容神将离宫似是有些不妥吧。”
“不妥?”轩辕逸扬轻声反问,“有何不妥?”
“这……”西宫流略忖,“既是神将,怎会不在战马扬沙后不被磨砺得强壮高大?”
轩辕逸扬哂之:“离宫流辞世之时未及弱冠。他一战成名,惜其性太过乖张跋扈,触怒了圣颜。”
长叹之声响起,人人皆传神将之勇,从未有人提及神将之亡。
故事未完,西宫流安静下,继续聆听。
只听轩辕逸扬怔了良久才缓慢开口,仿佛将委婉的话语含在口中嚼了又嚼才愿开口。声如远古叹息,延绵冗长,而又飘渺如烟尘。
凯旋归来的将士被直接带上大殿。
天朝不再为匈奴所害,神将之名深烙水火中百姓心底。
少年战将一举成名,为君者惧怕其年轻力胜功高盖主,一旨圣令封其侯,削其兵。
明升实贬,离宫流自是知道的。兴许他与世不争,也就不予计较了。
怎奈!
昏君竟言说轩辕乃匈奴贡品,应归朝廷所有。又是一道圣旨,硬是将宝剑收去。
天子乃天之骄子,其令如山,容不得半点忤逆。却不知那可笑的君王收走了剑,却将它赏与十四王子把玩。
天之圣物怎容如此亵渎!离宫流一怒之下举兵为剑起义,终而兵败尸骨无存。
为剑而痴之人,名其剑宗,无愧矣。
天色渐变。层云间隐约可见有电光闪现。
暗下的天色在西宫流瞳中结下一片阴郁,那是一种戾气,吞食天地。
轩辕逸扬笑道:“怎么?藏不下去了?”
“既然你已看穿,我又何苦再隐藏。”
西宫流左手抬起先前搁置于石桌上的长剑,横于胸前。拇指一推,洁白剑身露出。他右手扶上剑柄,缓缓将剑拉出,却让剑停在将出鞘又未出的位置。
两人对立凝视。
一世剑知。
二世剑痴。
三世……
剑却为敌!
他早认出了轩辕逸扬边上伴随他两世的宝贝,整人轩辕逸扬一见面便知他是他的主人一样。
西宫流淡道:“轩辕,归剑认主。”
“我拒绝。”
他的剑一直存有自己的意识,但这是他第一次拒绝他。
隐隐的愤怒从心底燃烧而起,西宫流瞪大了眼,眼中满是怒气:“你拒绝我的命令?”
“南宫流,离宫流,我皆认主,但你不是。”
我在西宫流手中的剑突然消失,出现在了轩辕逸扬的手中。
银色的剑光刺目,西宫流眯起眼。他的剑,就应该强大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说:“第三世的故事,我来讲如何?”
剑拔弩张的气氛弱了一下,轩辕逸扬姿势未变,但已在等待西宫流的故事。
第三个故事——佞臣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分于乱世,合亦在乱世。天朝幸历百年部分,却落外臣之手。
翻覆天地,只手遮天。
此为百姓讽当朝宰相西宫流之辞。
第二十七世王卞斓三岁即位,其义兄西宫流封相辅佐君王。先王下次决议,只因卞斓为其肚子,若无旁系支援,恐难以生存与宫廷之内。
一切算计,仅算漏西宫流慈眉善目下的野心。
先王一去,西宫流手持遗诏,颠覆王朝。
见识到他翻脸之人皆叹,孰能料得一翩翩佳公子竟一下换了面目,残暴凶狠,专横野蛮。
不仅是异己,甚至亲友手足,他照杀不误,不带丝毫手软。
软禁天子,弑杀忠良,残害百姓。后以天子自居。此等大逆不道,但惜无人能阻。
嘴边挂一丝残忍之色,西宫流越笑越是灿烂:“有算子说我定无王命!可笑!我从不要王命王权,我只要找回我的剑!”
他说的剑,便是轩辕手中的银剑。
早闻西宫流疯狂找寻一物,原来……
虽然心下感叹,但轩辕逸扬并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剑并非你的借口。自古流传得轩辕者得天下。你怎会不知。”
“是啊。”西宫流道,“可我拿到的仅为一柄残剑!一具空壳!”
“汝非吾主,吾怎可现身。”轩辕逸扬突然变了声音,表情也变得僵硬,像被夺去了魂魄,双眼空洞。他嘴中喃喃,不断重复着:“汝非吾主,吾怎可现身。汝非吾主,吾怎可现身……”
“闭嘴!”西宫流抱住头,歇斯底里,“是我的,就是我的!”
暴走的青年竟就这么空手朝轩辕逸扬攻去,身形化作魅影,犹如吹毛立断的魔刀,撞上仅剩玄铁的轩辕剑,乍地发出铁器碰撞是才有的“哐当”一声。
其主若不强大,如何御剑?
缠斗并不持久。西宫流发现,轩辕逸扬早就设下了陷阱。
上等香茗,可口,却带了巨毒。
内力的动用让毒瞬间爆发扩散。
西宫流身形一晃,轩辕逸扬有了可乘之机。
玄铁剑被当做刀用,从西宫流左肩狠狠斩下,硬生生断去他的左臂。
左臂还未落地便化作一缕黑气消散,轩辕逸扬蹙眉,趁西宫流忍痛反应不及时又一剑快速迎上,拦腰又是一剑。
西宫流怎会让同样严重的伤害再来一次。他一侧身,躲过要害,剑仅在他腰侧划开一道口子,没有血液流出,仍是黑气一缕,从伤口冒出。
剧痛已让西宫流动作迟缓。轩辕逸扬就这么在他身上开出一道又一道冒着黑气的伤口。
直到……黑气全部散尽,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西宫流停下动作,不再躲闪。
与此同时,轩辕逸扬也停止了攻击。剑尖指地。他脸上,没了先前的冷淡,取而代之者,为似水的温柔。
西宫流再站不稳,咳出一口血摔倒在地,轩辕逸扬飞快上前接住他的身体:“疼吗?”他问。
西宫流用力摇头:“比起之前的死亡,这一次竟一点不痛。”他怎忘得了,前两世失剑时撕心裂肺之痛。
闭起眼,他无力挣扎地倒进剑的怀里,不担心它会再给予他致命的一击。他问剑:“我怎么了?”
“十四王子有心篡位,不敢死于你之手,附魂于你身。我只是,将他从你身上除去罢了。”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
“谢谢……”
不想到最后,得到的是一句感谢。
轩辕逸扬看着听着西宫流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连呼吸也没了……
他用力抱紧西宫流的尸体,轻声念道:“剑言三生,以主血起,以主血终。三生尽,剑主共亡。”
失去金芒的铁剑,锈迹斑斑地落在西宫流的尸身边。
落地时,剑折成两段……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