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情况相差不多，不过来探病的人换成了宋家的两位表小姐以及太奶奶屋里的樱哥儿，夫人房里的端午和小夫人房里的红霓。
    两位表小姐因为还是闺阁中的小姑娘，说话远不像她们的嫂子那样张牙舞爪，甚至可以说有些拘束，只是稍微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至于另外几个丫鬟，只不过是代表各屋的主子来看望一下，顺便带来一些慰问品而已。
    与其说是来看我的，倒不如说是来找访兰等几个丫头聊天来的，根本看不出访兰等人在下人中间有什么人缘儿不好，月夕的八卦只是无稽之谈罢了。
    等到这些人轮流来过一遍之后，终于又一次还我清静，让我一天到晚足吃足睡，说是养病，还不如说是养猪更恰当，照这种养法，一个小小的风寒也要不了几天就痊愈了。
    文澈还觉得我最初几天的昏迷还是因为我身体不好的原因，要我自己说，不过是身体乏了多睡了几天觉而已。
    *****
    艳阳高照，闭关好些天的本人终于从发霉的屋子里走出来了。伸个懒腰，真是好天气啊！
    文澈围着我团团转，生怕我还有什么不舒服，而访兰则追在文澈身后，让他穿外衣，让他吃东西，整个院子里就看我们三个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菱儿，今天大哥说，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去先生那里读书，就不用去爹娘和太奶奶那里问安了。”
    文澈今天特别高兴，一直一来他都是一个人跟着西席先生读书，觉得非常寂寞，今天可算是有人陪着他了。
    “他说我不用去问安，我就不去了？那不是坐等别人挑我毛病吗？尤其我病了好几天，今天才刚刚好了，更应该去问安才对。
    你自己先去先生那里，等我晚些时候再去也没关系的。”
    我终于拦住了乱窜的文澈，从访兰手里结果粥碗，塞了一大勺子粥，放进他的嘴里，然后，眼看着兴奋的文澈狗狗耷拉了耳朵。
    “那你可一定要来啊！”
    文澈可怜巴巴地拽我的袖子。
    “肯定来，肯定来还不行吗？”
    就他这副可怜样，我也不忍心食言啊。
    “少夫人，您还是赶快帮我们把公子撵出去吧，时间来不及啦！………………”
    *****
    西席先生姓水，是临塘城外吴家村出来的秀才，曾经考过科举，却一直没有考上举人。
    到了中年之后，妻子早亡，膝下只剩下一个女儿，生活艰难，才来到邵家给公子们当老师。
    最近几年，邵家的几位公子年龄渐长，接二连三地离开内宅到外面的酒坊帮忙工作，只剩下文澈这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还在他那里读书。
    我早上去太奶奶和婆婆那里问安之后，由一个小丫鬟引路来到了文澈读书的地方，水先生居住的院子。
    还没进门，我就听到了文澈念书的声音。
    古人读书十分有趣，哼哼唱唱的声调被称之为‘吟’，跟和尚念经的催眠效果不相上下，我站在窗外听了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人在外面？”
    我的笑声一不小心就惊动了屋里的人，水先生不满意了。
    “抱歉，水先生，奴家是文澈刚刚过门的媳妇，红菱。大伯已经答应，让奴家陪文澈一起读书，顺便认些字。不知，这件事先生可曾知道？”
    我站在门外，没得人家的允许，我是不敢贸然进屋的。
    “原来是二少夫人，大公子的确对我提过此事，就请少夫人进来吧！”
    水先生的声音低沉悦耳，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的，一听就是饱读诗书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中不了举。
    书房里已经准备妥当了，在靠窗的位置有一架纱质山水屏风立在那里，专门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给我。
    小丫鬟把我引到屏风后面坐下，拿来了一本《三字经》放在我的面前。
    “老朽听说少夫人从来都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所以为少夫人准备了蒙学的书《三字经》。请少夫人从这本书开始学习识字吧！”
    话音落下，小丫鬟送上了纸墨笔砚，让我照着《三字经》学习写字，然后就没人理我了。
    繁体字这种东西，单个拿出来我的确不认识，但要是放在一起的话，我还大概能够认得几个的，更何况《三字经》的内容还是耳熟能详的。
    我拿着毛笔，照着书上的字，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描摹起来。
    文澈的目光自从我进屋开始，就一直我的身上，从一开始的开心渐渐变成了失落。最后，我透过屏风看到，文澈见我躲进屏风里面，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干脆失望地摊在桌子上了。
    “二公子，刚才的那篇文章，您还没有读完，怎么就趴在桌子上了呢？快起来，接着把这篇文章读完！”
    水先生的戒尺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啪得一声响，吓我一跳，文澈却无动于衷。
    “二公子，就连少夫人都走出闺阁来这里陪你读书了，你就不能拿出些精神来吗？”
    水先生拿摊在桌子上的那摊烂泥没办法。
    “少夫人，老朽见你拿笔的姿势，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有读过书，那么可否请你解释一下《三字经》的头几句，让老朽听听？”
    水先生见说不动文澈，转而将目标放在了我的身上，想让我调动一下文澈的积极性。
    “呃…………好吧…………”
    解释《三字经》？拿我当三岁小孩子呢？咱有现成的相声段子来给你解释《三字经》，逗笑还不容易吗？
    “‘人之初，性本善’，就是说，有一个人叫‘之初’，姓氏是‘本善’，这个人叫本善之初！先生，这个人的姓氏名字好奇怪啊！
    ‘性相近，习相远’，就是说，这个人住的地方，离杏乡比较近，离习乡比较远。先生，他为什么不姓杏儿啊？
    ‘苟不教，性乃迁’，就是说，本善之初养了一只狗想要看家护院，可是这只狗，却从来都不会叫，结果就被一个杏儿奶奶给牵走了。
    先生…………”
    还不等我说完，先生的戒尺猛地往桌子上一拍，打断了我的话。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胡说八道！真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你给我闭嘴！”
    水先生站起身来，已经被气得浑身哆嗦了。
    “现在，你给我出去！”
    “先生，菱儿她不是有心的，她真的从来都没读过书，您这样让她解释《三字经》不是为难她吗？”
    文澈听到水先生训斥我，立刻精神了，巴巴儿地替我向水先生说好话。
    “没读过书还能编出这些歪话来？没读过书，你就说你没读过，何苦这样胡说八道，把圣人的经典都给玷污了！”
    水先生大概也知道自己说得有些过火了，他却不知道其实我是故意解释成这个样子的。
    “水先生，奴家本来是不认得字的，这几句都是听别人念过，才有印象，难道奴家说的不对吗？”
    我歪着脑袋故作无知装，接着气他，就连文澈都忍不住想要笑了。
    “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先生已经抖成风中柳了。
    不气他了，气坏老人家不值得。我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文澈想要伸手拉我，却被先生的凶狠目光阻拦住，坐在座位上不敢动弹，只能可怜巴巴地喊我：“菱儿…………”
    “才多久没见，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了？还这么喊我的名字，拿着肉麻当有趣呢？”
    一个少女一边进门一边说话，跟我走了个对面，竟然是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但是我就愣住了。
    “菱儿…………？不对，我叫的是我的菱儿，不是你！水灵儿你不要自作多情，谁…………肉麻来着…………”
    文澈看着进门来的少女，突然明白她说肉麻的意思，整张脸红成了一块大红布。
    “你也叫灵儿？…………哦！我知道了，你是临塘城里池家姨母的大女儿，池家的红菱表姐！
    爹爹，她是我娘的亲外甥女！”
    水灵儿兴奋地拉着她爹的袖子用力摇晃。
    “现在，你们两个都给我出去！”
    水先生听了水灵儿的话，反而沉下了脸色，不高兴了。
    “表姐，我爹现在忙着教导二公子读书呢，你先跟我出来吧！”
    水先生现在的情绪非常不好，说不定是池红菱的那个拜金的娘亲什么时候曾经得罪过他，我还是不要跟他硬碰硬为好。
    回头抛给文澈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我跟在水灵儿的身后离开了书房，来到院子里。
    指示着小丫鬟去弄些茶点来，我和水灵儿这对‘表姐妹’坐在当院儿里准备拉家常。
    “你叫水灵儿？我怎么好像没有听我娘提起过有这样一门亲戚？”
    水灵儿的五官和池红菱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因为她爹是读书人，她的气质自然比我第一次时见到过的池红菱好出许多，整个人透出了一种文雅的气韵，却也不是机灵。
    “想来你娘也不愿意认我们家这门穷亲戚，自然是不愿意提起的。
    我娘和你娘原来本事嫡亲姐妹，只是各自嫁人之后，我家不在临塘城里，便少有来往了。
    我娘重病的那一年，我爹曾经到你家去，想要借几个钱给我娘看病，没想到却被你娘一顿用火棍给打出来了。回去以后没多久，我娘就病死了。
    从那以后，我爹就恨上你们家了，在家里甚至对你们一个字都不愿意提起，也再没有想过要有来往，你不认得我们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