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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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
盛江恭谨的替我推开了那道铁栅门。
十八层,社团的刑堂,平日看起来不过是一间空旷干净的大厅,唯一能联想到它残忍的地方,是空气中浮动的某种淡淡腥锈味。
黝黑的大理石地板,纵然我步履轻缓,每一步踢踏声依然清晰回荡,沉而厚重。
一辉跪在落地窗边,面朝着我的方向,谦微的低垂着头。
“终于回来了。”没有在他面前驻足,伫立窗沿,明净的玻璃影映着我轻笑的脸,“能在这座城市避开我六个月,已经大有进步了。记得那次,你一个月都没躲过……”
十一年来,一辉第二次背叛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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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没旁人,你不必违心的迎合这间房子,”我背对他,语气平淡,“起来吧。”
一辉身形摇晃了一下,一言不发的站起,在落后我一步的位置钉住。
“往前些,”我透过玻璃斜乜了他一眼,“到我身边来。”
低眉顺眼的挪到我左手处,一辉与我并肩。
“这回,阿舜想出来一种新游戏,”我弹指敲敲玻璃,“据说名堂得很。”
一辉闻言抬起了脸,冷峻的眼眸中稍纵即逝的动容,立马被垂睫掩盖了。
佯装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有异,我套上一副和颜悦色,亲昵的伸手拍了拍他背脊,耳语:“接下来的,一点一滴都给我看清楚!”
一辉一震,随即安静的撑起眼帘,视线笔直的停滞玻璃上,整个人绷得僵硬。
从我进入这间房以来,他不曾瞧我,哪怕偷窥,哪怕余光,哪怕玻璃反射。
我挑唇,似笑非笑。
这是某种单纯的类似孩子气的反抗行为,我并不介意他这样隐晦而无谓的倔强。
将右臂高举,我打了个响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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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距离不足四十米的毛坯大厦,深灰的梁壁镶嵌着黑洞洞的窗口,密集规整,余晖下渗透着未知的寒意。更高的视角,一根光滑的钢索由毛坯大厦二十六楼倾斜拉下,连接固定在我顶上的某一点。
一个人形轮廓悬挂于钢索的彼端,几乎在我收回手臂的瞬息,那人形顺着钢索滑下了一米多。
我眯起眼。
夕阳有限,但足以瞧得真切。
那个被麻袋裹得好似蚕蛹、用自己的长麻花辫承受身体重量的女人,滑落着吊在半空中,久未修剪的散乱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眉目,看不出是清醒还是昏厥。
此时,玻璃上映照着一辉平静的俊颜——只有用力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他平静表象下的不平静。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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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真傻,”我轻叹,“总是选择靠不住的男人,轻易抛弃了安稳的人生。”
一辉空张了张嘴,望着已滑落过半的女人,脸色出奇淡定,可声音艰涩:“她……快生了。”
“是啊,”我仰视着越来越近的女人,“预产期在月底。”
若是曾经,我会笑着接受身为人父的担当,可如今,我已不需要这个婚纸上的妻子,为我诞下不知哪里配种的“我的孩子”。
一辉颔首,缄口。
这时,我头上的钢索毫无预兆的松断,原本接近落地窗的女人,倏地被弹开,在未荡到对面的一半距离的地方,悬空坠落。
我的目光饶有趣味的追随着那具从不曾关注的身体,由仰视到俯视,辫子穿过钢索,忽地披散飞扬,略显沉重的躯体脱离了束缚一般,下坠得更快。
一刹那,阴差阳错,我看清了女人扬起的脸。
——死气沉沉的眸中,摇曳的并非冷彻的光芒或憎恶的火焰,是一种绝望的哀伤,是爱着一个人的哀伤。
我朝她温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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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辉突然拽紧了拳头砸向落地窗。
我没有侧目,他无非是向我宣泄自己有多么无力。
“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到落幕。
意犹未尽,我讪讪的收回视线。
“你……何时目睹过最后的现场?”一辉冷冷低喃,深埋的头颅令我瞥不见一角波澜,“一味逃避支离破碎的事实。”
“哦?”我扭头,鼻尖出其不意的触碰他死灰般冰寒的脸颊,蜻蜓点水,“等你濒死时,我一定会亲自见证这具身体完全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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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次日一早,父亲喊我回老宅。
书房一隅,父亲躺在白色的Genny扶手椅上闭目养神,手边茶几处半瓶芝华士敞着瓶口,屋内薄薄一股酒香。
我走近拎起酒瓶晃了晃,琥珀色泽剔透,混合着柔软甜味的花香和淡淡烟草味的醇厚气味,扑鼻浓郁。
“要喝去拿杯子。”父亲嗫嚅。
“我没有喝晨酒的习惯。”将酒瓶放下,我踱到他背后的双人沙发上靠坐,状若不经意例行公务般陈述,“昨天,您那临产的儿媳没了。”
父亲沉默,半晌叹了一口气:“到她家报丧了吗?”
“已经通知过了,”我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毕竟中间的过程不太光彩,她家说要低调。”
父亲又一阵沉默,“该操办的还得好好操办。”
我弹弹烟灰,“全凭父亲做主。”
“……那,”父亲并不应承,顺势调转话题:“一辉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他人正在外头车里,”我淡漠的盯着父亲被椅背遮挡了大半的漂黑发顶,“父亲您的狗,我怎敢随便处理。”
“我的狗?”似乎有点激动,父亲侧了侧身子,嗓音却一成不变的沉定,“做我的狗可没那么长寿。”
“呵呵,这倒也对,”我垂睫浅笑,“十几年野惯了,留着就是祸害。”
“明白就该趁机早点处置了。”
这次换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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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没气力跟你绕圈子,”父亲语偏暗哑,“昨晚,你几个叔伯来找过我,你该懂他们为何而来吧?”
“嗯,前些日子我将四个组重整一番,把那群老家伙的财路给截了……”
“少给我往边上瞎扯!捞私门那些个潜规则,他们不会蠢到在我面前提——这么多年,大家也都睁一眼闭一眼,相安无事,”父亲的手指轻扣了一下扶手,“眼下一辉勾引大嫂私奔的事,下文怎样,他们都巴望着看你好戏。毕竟那小子目前还是双花红棍,他一乱,自家就全乱了。”
“搅乱了也不错。毫无冒险的混日子太无趣,至少活着的时候,要给某些人制造点乐子。”我无所谓的笑笑,“只不过,五年前,勾引我的母亲私奔,五年后,勾引我的妻子私奔,一次又一次,勾引谁的嫂私谁的奔,哈哈哈哈,一辉还真可悲,白痴一样重复着这么老套的蹩脚戏……”
“够了!”父亲重重一巴掌拍茶几上。
“是。”我抿唇,笑意未敛。
“敢玩独断专制并不是不好,但社团规矩铁板钉钉,什么叫审时度势不用我再教你。”父亲懒散的挥挥手,“下午叫一辉去十八层,你不用过去了,交给盛江办就好。”
“是。”我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摆,“如今社团里会办事能办事的家伙越来越少了,您悠着点。”
父亲再次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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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老宅外墙的石板路,今冬的第一场雪还在细细碎碎的下。
我小时候很恶心雪,明明是脏东西,却一副纯洁白净。
车内暖气适合,我枕臂半躺在后座,微阖着疲惫的眼睑。
“父亲说,你不是他的狗。”
一辉置若罔闻,平稳的打着方向盘。
我无声的笑。
窗外一晃而过的朦胧风景,如同曾一起度过的那些年,虚幻的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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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一辉那晚,父亲五十寿辰,刚满十六岁的我和掌管赤组的大哥、掌管岚组的二哥、掌管墨组的三姐及姐夫一起为父亲贺寿。
对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我来讲,见识到道上各色人物非常新鲜好奇,直到父亲单独将我引至一辉面前之前,我的眼中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他没在大厅,而是缩在入口必经处的楼道拐角,一手夹着烟蒂一手不间断地按着廉价手机键。
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一名小弟,不过尔尔,但父亲说,他是红棍,冲锋入阵一把好手。
“从今往后,一辉跟着你。”
父亲拍拍他的肩,朝我颇自豪的介绍,“三年前,这小子像你这么大就率领青组一口气扩了两条街的地盘,直逼着那帮老家伙放低身段坐下来协商,将几栋黄金段高级商务楼换一条红灯街,求我们息事宁人,哈哈……”
父亲讲的这件事,我也曾听大哥提起。此刻真人在前,我不得不对这个叫一辉的高个子刮目相看——毕竟,如今社团最稳健的白道正业便是出租办公楼。
“一辉办事鲁莽,”一辉顺势半跪向我行大礼,规矩一板一眼,气势不亢不卑,“以后,承蒙三少教诲,愿护卫左右。”
呃,开口一套标准的老派戏文,倒是非常符合父亲“伪儒X道”的风格。
“呵呵,我才是需要‘教’的那方吧,”我微笑,双手扶起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他,“那今后,我全仰仗你了,不死鸟一辉……”
他一怔愣,随即鞠躬,以宣誓般口吻喊口号:“誓死为社团尽忠效力!誓死为三少……”
“砰!啪嗒!”
蓦地门前礼花升腾,绚丽迷眼——他为我喊出的“誓言”淹没在火花声里……
是夜,父亲宣布由我掌管青组,一辉站在我身后,铁塔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