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转头际，小小就跪了下来。
    “对不起，奴婢……奴婢……”
    莫凯微微吃了一惊，方意识到我来，慌忙起身，“不知小姐前来，失礼了。”
    我挤出笑，该死地可以想象那笑容会有多僵硬。
    丢脸丢到家了。
    寒暄几句，莫凯唤人了打理地上的混乱，请我去了客厅。
    “不知小姐有何事找属下？”
    开门见山，够爽快。
    我莞尔，“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着寨主寿诞将近，想给他备份小礼物。”
    他笑道，“小姐但说无妨。”
    “小叔处事向来周全，对于寨中各人物品分配想必有详细记载。”我顿住，话已至此，他该懂了。
    “小姐是想借阅哪方面的？”
    莫凯在架子里寻了片刻，取出一本小簿子来。我言了谢，携书离开。小小一直低着头，像是受尽了委屈，可我知道，真正的严厉才刚要开始。
    回到帷幄，小小便扑通一声跪地。被她的行动抢白，我反而不好发怒了。
    “罢，你收拾下包袱，我会命人给你调个轻松的去处。”
    “小姐……”她哀求，我揉了揉眉心，表示不想再谈，她慢慢垂了头，又慢慢扬起，小声问道，“那，可以去寨主那儿么？”
    筱月出现在门口，恨恨地盯着她。我很少见她这副模样，回头看了看吓得不轻的小小，有所领悟。
    莫桑，有喜欢的人了？
    “你下去吧，”我说，小小磕了头，耷拉着脑袋慌里慌张地越过筱月，消失不见。我拉了筱月的手，笑道，“瞧你，不让她去不就是了？”
    “那把她嫁了吧。”她冷冷说道。我僵了手，不过一句话，甚至都没有问明个中缘由，筱月竟然就要坏了别人一生？
    我松开她的手，有些不快。
    “我再给你放几天假，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回来吧。”
    她杵着，咬了咬唇，许久才吐露了句“对不起。”
    “下去吧。”我不再看她。她独自站了一会儿才徐徐退去。
    我轻轻叹息，感情，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视线落在案几上的簿子上。信手拾起，随手翻了几页。项目列的很仔细，我不禁弯唇，他做事确实细致，难怪大家会如此敬重。视线飞快地往下扫，找到熏香一页，便坐直了身。
    莫氏，桑，龙涎香；莫氏，傲然，……结果和我预想的无二，莫桑是寨主，在一些待遇上理当比他人优渥些，独占些。至于莫行也用龙涎香，他向来事事与莫桑对着干，倒也不奇怪。
    我匆匆翻页，在花名册上寻找松野的记录，却只得了个空白。
    他不用香？好吧。
    我合了簿子，肘子撑着案几，手拖腮帮，望着对门的风景出神。脑海里再度蹿出上次的梦境来，我直了身。
    我可不想再趴在桌上睡觉，还做那噩梦了。
    颓然坐着，有些百无聊赖。复从屉里搬出琴，还未放好，筱月便跪坐在门口，静静地望着我。彼此对望了数秒，看着她眼神里的失落，我讶然失笑。
    重新将琴放回屉里，正色道，“取琴。”
    “哎，”她轻快地应道，起身过来取出琴摆摆好，满面笑容地瞧着我。
    琴声扬起，我看着她眼里的笑而笑。
    临近黄昏，我又开始琢磨那夜的事。白皙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原本是名字，但写着写着就乱了，最后连我自己都辨别不出来。
    “筱月陪小姐出去走走吧。”筱月倒了茶轻声说道。我搁了笔，默默点头。
    “簿子还了么？”
    筱月一边收拾一边答道，“亲自送去了。筱月办事，小姐尽管放心。”
    我笑着起身，出了门口一段便见人影攒动，甚是慌张。
    “怎么回事？”趁着行人行礼，筱月顺势拦下问道。
    “出大事了，”那人尽量压低声音，“西厢那出事了。”
    西厢？那不是莫行的住处吗？难道——
    “仔细回话！”筱月命道。
    “王家闺女……把二少爷刺伤了！”
    “可是叫小小？”筱月望了我一眼，追问道。
    “好像……是吧。”
    “行先生可去了？”我插话，他怔了怔，答道，“去山上采药了，连几个徒弟都跟着去了，小的不懂，上头又不肯相见，这才急——”
    不等他说完，我便往西厢走。那人紧紧跟在身后。
    “伤了哪里？严重吗——”
    “上次伤口的位置，流了好多血，我们都吓坏了。”
    该死。小小哪里不好刺，偏偏要挑了那处下手？
    转眼到了西厢，人群聚集着，筱月略提高了嗓音，通知众人我的到来。众人慌忙让路，未至门口，血腥味已迎面扑来。一个人蹿了出来，我定睛一看，是王三。
    “小姐救命啊，小女年少无知——”
    “你先求老天保二少爷平安无事吧！”
    我踢开他。因为走得急，心跳已然加速。我深呼吸几口，进入卧室。只见莫行裸着肩膀，脸色一片煞白。鲜红的血顺着被褥淌了一地。
    有人捂着伤口，有人拼命地倒金创药。
    心血沸腾，强烈的恶心涌上喉头。我握紧双拳，三两步上前，寨中受伤流血并非罕事，可莫行此时生命垂危，平日空凭了二少爷的身份得了些仆人的敬畏，现在却没有人愿意管他的死活。
    “滚开！”声音微微发颤，双眼瞥见不远处丢的一把匕首。
    “糊涂东西！谁拔的？”我只是怒，并非想在此时此刻追究责任，但硬生生地把众人吓住，更有人跪下讨饶。
    莫行似乎听见我的话，微睁了眼，苍白的唇扬起一丝讥笑。
    “取热水，干净的布匹——”话未尽，有人拉住我的手。
    “放开！”我怒斥，转头却看见莫桑冰冷无情的脸。我怔怔地望着，他也望着我，只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有些迷失了自己。
    视线霎时黑暗，他捂住我的眼。宽大而略带粗糙的手掌触碰着我的眼睑，我竟有了哭泣的冲动。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失明的那段日子里，我努力地想笑，希望松下他担忧的心神，他也这么捂着我的眼，说，“在我松开的时候，在我重新望着你的眼睛时，我想看见从前的你，自信、高傲、阳光，可以么？不然，我会很难过、很难过，比你现在更难过千倍万倍。”
    “你信吗？我一定帮你找回光明。莫巧信莫桑，一直都是，对吗？”
    “我会处理，”莫桑轻轻揽着我，慢慢地往外走，“莫巧信莫桑，一直都是，对吗？”
    世界亮了。我站在西厢的门口，眼前是一片粉色的梦幻。我没敢回头，我不知道，当我回头的时候，我会看见什么。
    一个背影，或者，死亡？
    “小姐……”筱月走到我身侧，小心翼翼地询问，“您还好吧？”
    我没有应。
    “寨主来了，二少爷就不会有事的。”
    我吃吃笑了。
    以前筱月和我一样厌恶莫行，她甚至直呼其名。现如今呢，因为我的莫名情愫吗？是啊，莫巧，你到底怎么了？这不是曾经的你，而我，确实再不是过去的我了。
    抬脚，发现脚下的血渍。
    筱月随着我的目光下移，轻呼了一声，取了帕巾俯身要擦拭。
    “罢了。”我说，倍感无力，“发生便是发生了，即便我再如何躲避，再如何掩藏，它终是发生了。”
    怆然抬眼，路的尽头，一抹紫色隐现。紫苏微喘着气，直直看着我。她的身后还站了一个人。我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容颜，那人就转身离去。
    背影颀长，很好看，却也很决绝，决绝地不曾回头。
    紫苏小跑来，牵起我的双手，不发只言片语。她慢慢引着我回去。
    我按住她的手，缓缓道，“我不想回去。”
    她握紧我的手，“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