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美人如玉 第2章 血色往昔今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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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震得微微发疼,还在发抖。
莫行应声倒下,血从肩胛处喷涌而出。
我强忍着血腥所带来的强烈恶心,默默递了枪。
身后的少年皱起漂亮的眉。我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
奇怪,莫桑既然让他跟着身侧,理当是信任才对。我思忖着,便听莫桑笑道,“我不知道原来你枪法这般好。”
他没有生气,就是不知那话是暗讽还是明褒了。不过,见莫行躲过一劫,我还是松了口气。
“枪好罢了。”我收回视线,心底惴惴不安。
方才那一枪,一是为了放莫行一马,若是松野动手,莫行势必早已死了;二则为了立威。
虽然我贵为莫家公主,但过往只如南柯一梦,莫家族人因一场战败,隐居至此,虽想着伺机待发,但数年前那一次血战,莫家寨元气大伤,自己也落下病根。而在莫桑出行时,要独挡一面,着实需要一些威信。
自古人心叵测,权力只有握在自己及心腹的手里才能安然守住莫家的根基。更何况,就莫行一人,还真没给我少惹祸。
“去请行先生。”我吩咐,想了想,补道,“寨主刚归来,不宜让晦气冲了头。”
这话是说给莫桑听的,不管怎样,我不希望因为莫行而坏了我和他的兄妹情谊。
莫桑只是笑,没有反驳。
随从候了片刻,见寨主的不反对,才应诺离去。莫行在他人的搀扶下,狠狠地回头,瞪眼。
这家伙,我有些不满,虽知他向来草包,但也实在是太不会审时度势了,枉我突然好心——算了,谁让我大度呢,懂不懂随他吧。我如此宽慰着自己。
莫桑挽了我的手,一路往祠堂走。我又念起方才那少年的眼神,不禁往回探了一眼,观察那少年。他似乎发现我的探寻,垂下眼睑,避开我的目光。
快至时,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领头迎来。他是寨子的管事,名莫凯,论辈分,莫桑当唤他一声小叔。但因为是庶出,为人打小便小心谨慎,也因此得了些敬重。
“不知道少主早归,备得有些匆忙。”他行礼道。
这些年,他为莫家劳心劳力,打理着寨子里的杂碎,不过年过不惑,两鬓已然苍白。真苦了他,我正想说话,一来表示敬重,二来算是还了礼,可莫桑却只略点了点头,直接将我拉走。
我瞪眼,他的余光显然收到我的不满讯息,却只勾了唇角笑,直接忽略。
这人……虽然莫凯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小叔啊。无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不好发作,只好任他牵引着。莫凯故意放慢脚步,走到松野身侧,低声询问方才的枪响。
“教训一个祸害。”松野勾了唇,卖起关子。莫凯没有再问,收眼际扫了眼身旁的陌生少年,便垂下眼,默默跟着。
祠堂内,早已打点好一切。紫苏穿上红衣,如欲火凤凰一般。弯月般的眼眸里平淡如水,一副未惹世俗尘埃的模样。身后的婢女燃了香,转至她面前。她微闭着双眸,口中念念有词,念了片刻,遂取下发髻的孔雀羽,掇了香台的金杯,沾了水,一边继续念叨,一边绕着莫桑甩孔雀羽。转了一圈,她才示了意,由婢女信步奉上香。
至于整个过程中她念的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懂过。不过礼数如此,该怎么做照做便是了。
我看着莫桑接过,沉着气等他念祭词,不料他突然回头冲我一笑。我被他笑得浑浑噩噩。他倒好,转头便正了颜色,对着中央陈列的牌位,嘴里碎碎念着,“蒙祖上荫蔽,后生承德。愿先祖之有灵,保我莫氏一族重见天日,拾往昔之荣光……”
说罢鞠了三个躬,转身交由紫苏,紫苏再转交给婢女。待那香进了香炉,整个祭祖鸣谢的仪式才告一段落。
出了祠堂,莫桑便恢复慵懒模样,牵了我,遣了他人,仅让少年和松野跟随。筱月虽心有不舍,但因为刚才打枪那一幕确实吓得不轻,需要好好定定心神,便应诺退去。四人一路上了山,站在山头,俯瞰着整个山寨。
“莫巧,你觉得这寨子宏伟吗?”
我沉默。他始终忘不了,放不下。
“总会有一天,我要带你回到原本属于我们的地方。”他信誓旦旦。
心猛地揪紧、发疼。
回去?记忆被撕扯着回到父亲逝世前的黑暗。
高傲的莫家士卒,以卵击石,强行进入皇宫。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那日的血雨腥风恍如昨日般刺激着我的鼻息。而那时的我,和那么多的莫家士卒一样,高傲的不可一世。时至今日,我每每念起,便浑身发凉,耳畔似乎还能听见那父亲的怒吼。
“桑儿,带巧儿走!”父亲竭尽全力杀敌,带血吼道。
我背着弓弩,泪落成雨。
莫桑紧紧拉着我,和众人一起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他怒吼,嘶喊,伴着寒风的凄楚,刀光剑影的飞掠,一切一切的声响,混成一片,那般绝然惨淡。过护城河,轰然一声巨响,我的意识骤然停顿。
世界静了,静的没有一丁点的碰响。眼里,只有莫桑的惊恐,还有他若有若无的温度。
我想笑,我想告诉他我没事,世界却被黑暗吞没。
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眼前没有一丝光线。
我失明了。而父亲,虽然救出,但身负重伤,回天乏力,回寨后不久便死了。
在筱月的搀扶下,我扑倒在父亲的遗体上,除了凉,没有一丝温暖的气息。手顺着铠甲,一路往上抚,触及父亲的脸庞时,我彻底崩溃,眼泪夺眶而下。
身体落进一个宽阔的怀抱,莫桑抱着我,他胸腔的起伏告诉我他情绪的失控。我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只剩一声声竭嘶力竭后的哽咽。
他问我,“可不可以不再忧伤?”
我无从应答,只是抱紧自己。
没有光的世界,心如死灰。我终日缩在墙角,脑海一片空白。
连续几日暴雨连绵,双耳充斥着雨打芭蕉、风佛轻柳的声音。
我感到害怕,蜷缩得更紧,狠狠地,但无论我如何防备,我的世界依旧喧嚣。
有人在嘶叫,有人在哭喊、吵闹……
筱月捧着饭食开门的瞬间,我忍不住了。此后,我的帷幄里只有几个贴身侍从服侍,从此有了不许穿鞋的规定。
我害怕喧闹,每每听见便想起皇宫里的血战——一箭穿心,刀光剑影。无数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倒在脚下,血流成河。
莫桑找了无数大夫为我诊治。渐渐地,我恢复了视力,但已习惯了漫漫黑夜陪伴的我,听力灵敏过人,时至今日,仍是一种负担。
起风了。
蒲公英在空中起舞,带着我的视线飘向未知的远方。
我默默地望着,恍惚间仿佛我成了那一絮乳白,乘着风,成就一曲虚无缥缈。
“要回去吗?”莫桑握紧我的手,轻声问道。
我摇头。
“松野,”他下令,“让筱月取件披风来。”
松野看了眼少年,踌躇。
“放心,快去,冻坏莫巧,看谁心疼?”莫桑笑道,松野憨憨一笑,纵身一跳,消失在草丛里。
我沉默不语,抬眼际看见少年的隐忍。他的双拳握紧,关节泛白,一滴鲜红的液体打在翠绿的叶子上,异常鲜明。
“怎么了,很少见你对男人有特别关注啊?”
“我也很少见你会开玩笑。”我反驳。
莫桑哈哈大笑。
“自古女大十八变,我都二十了,怎么也该变变,不然,哪家姑娘愿意嫁给我呀?”
微微笑,我示意少年退后,反握住他的手,语气严肃。
“那人想杀你。”
“我知道。”
我并不惊讶,只是不解。莫桑做事,向来有他自己的道理,只是这次也太让人费解了。
莫桑见我诧异,好心地解释道,“欲成大事者,须时时保持警惕。而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身边安置一个威胁。”
真不如不解释。我忍不住低斥,“你疯了。”
他抚着我额前的碎发,轻轻笑。
“傻莫巧,我不会有事的。”
我扭头,赌气般说道,“我累了。”
“好,我们下山。”莫桑仍是笑,牵着我一并离开。少年静静地跟在身后。我回眸,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
他,原本是什么模样?
真是谜一样的人。我望着莫桑刚毅的侧脸,暗暗下了一个决心。
下了山,半路上碰见筱月拿了衣衫来,正和松野说说笑笑。莫桑接过衣服,要亲自为我披上。
“我自己来便可——”
“害什么羞?”他笑道,不容置否地为我穿上。
我微窘了脸,瞥了眼那少年,果然还和方才的一样。罢,谁不知道莫桑待我亲昵呢,他待久了,也会和其他人一样习以为常的。
只是,我怎么就还没有习惯呢?
“你回去歇息吧。”我说道,莫桑不肯依,执意把我送到我的帷幄。我无可奈何,只好目送着他嬉笑着离去,还得给他回头招手时回个笑,心里懊丧地想,又要白走一段路了。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莫桑从拐角处消失,我呼了口气,转身要吩咐下事,筱月那妮子居然比莫桑还麻利,也消失不见了。
我唤了早上那粗心的小丫头,她唯唯诺诺,以为我要怪她。我不禁笑道,“放心吧,要赶你,我还用得着找理由?”
她扑朔着大大的眼,愣了半晌,嘿嘿笑了。
“你叫什么名儿,几时来的这里?”
“奴婢小小,是膳房王——”她蓦地捂了嘴。
我浅笑,王三,一个小小的厨师居然也使手段。那莫行还真替我教训了一番。不过,看这丫头,虽然毛躁了些,但也算老实。
“你去行先生那儿问问那人的情况,再代我转告行先生一句,有劳了。”
她不明所以,愣愣地应诺,拎着木屐一路儿跑了。我长叹息,回屋取了药。
晚风凄凄。走在长廊上,不断地有侍者停下手中的活儿,朝我鞠躬,无声地问候。
“可知今日新来的少年住在哪个房?”我问。
侍者接过药箱,领了我一段,直至门口,正要敲门,我轻声示止。
“去忙吧。”
“有事小姐但管吩咐,小的就在附近候着。”
我颔首,轻轻叩门。
等了片刻,少年才开了门。
面无表情,和我猜得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认为他是戴了面具,才能使神色定了型,不曾变过。
他的眼落在我手中的药箱,漂亮的眉微微有了变化。
我莞尔,“不请我进去吗?”
他不支一语,让开。
脱了鞋,我走到案几旁,坐下。他略有些迟疑,慢慢合了门,且走且打量我,像是在沉思。
“手给我。”我说。
他垂首,许久,伸手。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皮肤光滑,想来是出身富贵。手触到修长的十指上结着的厚茧。
琴师?我抬眼。细细的碎发散落在他俊逸的五官前,若隐若现间,甚是俊美。
“名字,”我问。
他不回答,我耐着性子重复。
“你的名字。”
“哼,”他嗤笑,神情不屑一顾。
好个不近人情。我想着,他忽然皱起眉,手本能地往回缩,被我死死掐住。
鲜红的血在干涸的血渍上涌出、绚烂。
“小姐果然嗜血。”他嘲讽。
我想起白日的那一枪来,莫名地心疼。
父亲,你会怪我吗?我,没有做错吧?
我默默取了棉,粗鲁地擦拭他的伤口。他有些疼,却倔强地不开口请求。于是,那对眉皱起,又平,如此反复。我忍不住笑,他愕然,少顷,有点恼怒,又不好发威,白皙的脸涨得发红。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缓下动作。
他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真是欠教训,我倒酒,河流决堤般。他又皱起眉,拿眼瞪我。
唇微微弯起,心里有种幼稚的报复的快感。唉,我果然被宠坏了。
“即使你不说,我也会知道。只要我想。”我说,语气里满是自信。而我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他撇头,“那小姐又何必来问我?无事献殷勤,还是小姐对每个男人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