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若梦的弹指一挥间 第八章 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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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柳条子在这不大不小的连镇乡也闯出了名堂。坐在闲话最多的茶馆里,总是能听见他的消息。
什么又唱了哪出戏,又去了那个商贾官宦老爷家里——这些我是不大在意的,毕竟嘛,这些个是柳条子的私事,他若是觉得自豪,自己个儿就会说出来。要是想瞒着,也不必要自讨没趣儿的问来问去。
不过他小模样儿长得俊俏,身段二嗓门儿又好,放他一个人走在外面——我还真是很异样的不放心。
可笑他又不是未断奶的娃娃,又不是深闺简出的娇娇小姐——他可是在比我们刚认识的时候还小的时候,就跟着何班主满世界跑了。他生存的经验比我丰富,见过的事情也比我多。
可是每次听说他租了船,或者牵着马跟戏班子整个县城的跑,心里还是会有一些的担忧。担忧他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住得惯不惯。
可就这么整日防着事儿,事情还偏偏往你头上撞。
晌午,正跟先生搁在后院里的躺椅上假寐着,就见赖头那家伙忙忙叨叨的闯进来,一下子没刹住闸,整个人栽进了我怀里——别误会,这可不是什么君子佳人在河边私会的美景,而是——一个大头小身子的,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少年整个人压在我身上,坚硬的胳膊肘直杵在我肚子上。
混蛋,看来你小子就是我的灾星!
我拍一大嘴巴子给赖头。让他清醒了下。可这小子没良心呐,愣是不知感激下我。只是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似乎是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出什么事儿了?”
我居然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奇怪地颤抖。
“快去沁伶楼。”赖头神色异样,语气却是笃定不移。心里一窒,我下意识地甩开步子,冷不丁儿瞧见那小子面色诡谲,心里觉得不妥——“赖头,你可别遛我!”
他翻了个白眼儿,冷哼:“多咱瞧见过我唬你!真是的……”
我从后院出去,经过巷子口,透着木栅栏里看见赖头大刺刺的坐在我刚刚捂热乎的椅子上,伸手捻着桌上的奶葡萄,大嘴一张——一串晶莹的葡萄就那么被卷没了。
我心里又是一窒。
啊,上好的西域水果,就被这小子嚼蜡一样吞掉了,真真是——暴敛天物!
~
匆匆的赶到了沁伶楼,没有知会先生一声,也忘了同家里打声招呼。总之,心里慌忙忙的不上不下。没有底气的,奇怪的紧张着。
这感觉有些像前些日子抽查默写生字,没发下成绩时,早早儿的去等着,急匆匆的想要知道结果,可坐在那儿,心里又紧绷绷的发慌——当然,能让我如此紧张的才不是成绩,而是先生的一句话——“不合格的,错了几个字打几下手掌心儿!”
先生捋捋胡子,笑得灿烂。
我却看得心惊胆战的,手心儿里麻麻的,似乎已经被打残了似的。
~
“苏少爷。”何班主正靠墙抽着旱烟——他早已不复年轻,身材依旧高大挺拔,可满头浓密的发丝已是染上层层积雪。
就在前几年,他染上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毛病,抽、赌、喝酒。虽然都是不大不小无关痛痒的,可缠在一起,也是一项不小的开支。久而久之,他也算是口袋里空空。嗓子也被呛人的烟草熏得沙哑起来。
高声训斥别人几句倒是可以,可要真上台去露两手——那是没什么机会了。他放弃了唱戏,更加放肆的破坏自己的嗓子。
我认为这里面或多或少掺杂了一些自暴自弃。
何班主有一口亮堂堂的声线,唱老生,唱花脸,都是铿锵有力深入人心。他也曾经笑着说,唱戏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事儿,爱到了骨子里。戒不掉,也放不下。所以才会巴巴的,上赶着的去学,去组建戏班子——为了这,他当了彻头彻尾的不肖子。抛弃了父母,离开了家乡——一直到这里,过着飘无所依的日子。
现在,这个曾经脸上放出光芒的男人,正一脸颓废的拘偻着,只有看见特定的一些人,才会露出略略明媚的表情。
“何叔叔,我听赖头说……”
我迎上去,他却站直了拦住我。
“进去了也是像我一样被赶出来,且在这儿等他闹够了,消停了,这小子就知道好赖了。”何班主脸上夹杂着无奈与气闷——就像是自己的孩儿不听劝告结果受了伤一样,心里又心疼,又气恼。
“柳子怎么了?”我忙又追问了一句。
“那小子——那小子怎么就跟京城里来的人杠上了呢!!”
我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又是有权有钱的纨绔子弟来戏楼找乐子的事儿。戏楼是爹爹拨钱建的,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道这楼后面站的是我爹爹,现任的总督大人——而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多是来此消遣的票友。他们都是真为了听戏才来的,不惹是非,好伺候得紧。
不过今日,能让最近正锋芒毕现的柳公子生这么大火气,看来这闲的没事儿的纨绔公子不是我们家惹得起的。
“我去看看他。”现了想,还是觉得发火的时候有个人陪着比较舒服。本着关爱弱者的思想,我向何班主打了声招呼就欲进去。何班主漠然的看了看我,抿起嘴角露出了个微嘲的笑。
“你若是真想进去,我也不便拦你了,小心点儿啊。”
我正疑惑着那句‘小心’的意味,随手推开门,紧跟着一个茶杯‘呼啦’就在我耳畔砸碎,溅起的瓷片儿剐着我的侧脸就过去了。发生得太快,我竟是没反应过来。好在尽职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句话:“不是说了谁都不见吗……继阳?!”
听这口气,火气还挺冲。
好在那一声继阳叫得清清凉凉,我听得心里舒坦了些。
脸上许是划出了口子,有些火辣辣的刺疼,不知道流血了没——怕是要破了相了,可怜我养的白白嫩嫩的面皮儿,就这么毁在这小子手里了。
“你……”刚想同他说些个事情,他便跳下床,只套着足衣站在柜子前翻箱倒柜。
“哪里去了……哪里去了……”
“什么哪里去了?”我怕他伤了脚,便把鞋子捡起来给他递了去,站在他身后看他手忙脚乱。
“伤药啊……啊!你怎么过来了,嘶……别动别动,痛吧……都流血了。”他语气惊慌,手上却是不乱,细致的拿麻布擦拭我的脸。
其实那伤口到不是很难受,就是回想起来心里挺发虚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再站歪一点儿,他那杯子,岂不是正好碎在我脸上。
就冲这,那句‘小心’没白说。我看了看门边的另一个杯子,对于何班主那火气倒也有些理解了。
“你别管我了。”
回神,他已拿了伤药在我脸上拭着。看他带着奇怪的表情,用仔细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的动作帮我处理伤口——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怪怪的,脸上也有些发烧。
我推开他,很镇静的靠坐在床沿儿,问他:“今儿个怎么了,找麻烦的是什么人啊?”
他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脚。
我被晾在那,一阵尴尬,又加了句:“说话啊!”
他却突然扭头‘扑哧’笑了出来,随后身子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整个肩膀耸动的直抽儿。
他抬起头,用袖子擦擦笑出的眼泪:“继阳,你不疼吗?”
我低头,见我那厚实的鞋底子里扎进了好几个碎瓷片儿——定是刚刚过来找他时扎进去的的,可怜我一心想着他,愣是没感觉。
“你……”
我一恼,作势要生气。
他却低低的笑了,跟刚刚的笑容不一样。眼下他这表情,温和的让清明如仙佛都会沉沦。
“继阳,谢谢你。”
他眯起狭长上挑眼睛,带着柔柔弱弱的笑容。亲切可掬的像一只大猫。我则直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像是有把小刷子在扫啊扫,痒痒的,蠢蠢不安的骚动着。
他真的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他走到我身边,俯下身子,用舌头轻轻的舔着我脸颊上的血痕,我一瞬间头皮‘轰’的发麻,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僵硬了,木头似的不受控制。我想躲开,却忘记了推开他,甚至忘记了后退这个动作——又或者我根本就不想推开他。
我感觉他的唇舌在我脸侧辗转了很久,温湿而又柔和,一直持续着,反复着的——又或者他所做的并不很久。只是那新奇的感官蒙蔽了我,因此我的时间概念失灵,脑子不清楚了。
柳条子抬起身儿,继续微笑着看我。我则回以白痴似的目光看他。
“你刚刚……在干什么?”
我干巴巴的挤出这么一句话,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傻。他脸也微微的泛着酡红,不过还是很理直气壮地说:“消毒!”
“……”
我用手捏着被面儿,指尖摩挲着用细细丝线绣着的花纹。听着这答案,心里不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继阳……”
他又唤了声:“这种事情,我只想对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