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韩司珍[1]亲自送了熟绢[2]过来，正候在楼下。奴婢才过来时，梧桐已奉茶毕。”
    素荣在帘后交手福身道。
    放下了手中书卷，蓦然起身。
    掀帘的瞬间，瞥了一眼梳妆镜中的自己，淡妆薄施的面上尚未挤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半分木然。
    自那日承蒙圣宠后，露申宫原有的安谧渐被打破，原先门可罗雀的境况，如今却换作了各色宫人联翩而至。
    昨日赵芳仪与李才人过来，磨了近一个时辰，想是那时回李才人问话时说了句“春色须细描，还是熟绢最好”，恰巧被送御赐珍宝过来的韩司珍听见，才有了今晨的这一出。
    “奴婢给寒妃娘娘请安。”
    侧厅内，韩司珍见我过来刚忙起身行礼道。
    身后，一青衣宫娥端着描金朱漆盘，上托一摞摆放得极整齐的青竹筒，筒口以缃色罗绢细致包裹，上系五色绣金丝线。
    我轻点了点头，柔声微笑道，“劳烦韩司珍亲自送这些过来。”
    韩司珍摆手示意身侧的青衣宫娥上前，一面小心地偷眼打量我的脸色，恭谨笑道，“这几筒熟绢皆是宫制佳品，娘娘画技精湛，也须得这般佳品方能相称。既已送到，奴婢不敢再多打扰娘娘，这便回尚功局。”
    梧桐上前接过了这一盘“宫制佳品”，韩司珍便携了那青衣宫女福身退下了。
    暗自松了口气，就近便在窗前坐下了，举目望向院内。
    仲春之时，芳草初绿，树木绽芽，无处不生气盎然。
    春晨风寒料峭，阳光轻暖，呼吸间，只余了一片清新之意。
    抬首，侧过视线向侍立身侧的梧桐，“紫堇呢？”
    梧桐不知望着院内何物，正自走神，闻言一惊，忙道，“紫姑娘往膳房去了。昨儿尚食局送了几样珍奇调料过来，紫姑娘瞧着好玩儿，缠着林大娘说要学几手。娘娘若找紫堇有事，奴婢这便去唤她过来。”
    心下有些好奇，梧桐出神得这样厉害，倒还真是第一次。
    当下摇了摇头，道，“距巳时还有一会儿，正想找人说话。也不必去唤紫堇了，你陪我说会儿就好。”
    梧桐眼露疑惑，却也不敢问。
    我见状一笑，道，“梧桐平日总少言语，这样在宫内本是很好。我见你适才出神得厉害，所思何事，若方便，可与我一说？”
    梧桐稍犹豫了会儿，开口道，“奴婢适才出神，是因……半个多月来，奴婢私下观察，韩司珍大人所为虽算不上有多显眼，却是最能体察娘娘心意……适才也是，司珍大人知寒妃娘娘不喜聒噪，美言也不过一句，熟绢送到便走……奴婢私自揣度，还望娘娘恕罪。”
    说完，梧桐垂首直跪了下去，我忙起身扶过她，轻声道，“你有这般考虑，我怎会怪你？我知你平日行事谨慎，考虑自是周全。只是这些话今后说与我一人听便可，若与他人多言，怕只会惹起祸端。”
    梧桐福身道谢，此时也听露申宫外隐约马车声至，便起身上楼，仔细整了衣裳妆扮后，素荣上来禀告邓公公已在院外等候，便吩咐她快去膳房寻了紫堇过来。
    紫堇到后，随即下楼出了瑞香阁，邓公公引路，至露申宫外，宁意宫的车马已停候在那里。
    “寒妃娘娘，皇上还在明政殿处理政务，一时走不开，便吩咐了奴才先行过来。皇上吩咐，娘娘可先自过去。”
    本来今日端苑春狩，凌弋只须在暮时出席，依众猎手所得分别颁赐嘉赏即可，昨儿却说今日定会陪我过去。
    泽城冬狩，相对应的，末城的则是春狩。
    泽城冬狩，参加的猎手绝大多数是在紫云宫修习灵术的学生。而由礼部祭仪司主办的末城春狩，规模远不及泽城冬狩，只有收到祭仪司邀约的灵术师方可参加，其中绝大多数皆活跃在京畿一带。
    凌弋既是政务繁忙而走不开身，继续再等反而显得太过任性，于是携了紫堇上了马车，先往末城外的端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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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末城北的端苑，下了马车，只见端苑外的郊野一时车马骈阗，衣冠杂沓。
    才从马车上下来的商芷挽了姐姐商芜一道过来，近前福身行礼道，“寒妃娘娘安。”
    点头回礼，微笑道，“二位大人好。”
    肖员外也走了过来，揖手行礼后，抚髯笑道，“祭仪司金兰姐妹花大商、小商难得一同出现，此趟已是不虚此行了。”
    商芜之夫为兵部尚书周一杨周大人，其女为与陈妃同居于修宜宫的周贵嫔，平日在家相夫教子，除大祭典外，极少在祭仪司出现。商芷虽也嫁为人妻，其夫为司农寺少卿甄坤甄大人，除假日外，却一如未婚女子一般，每日为祭仪司事务奔忙。
    许是因还未有子女，才能这般。
    司农寺少卿甄坤甄大人我也曾见过一面，年纪虽轻，谈吐儒雅，自有一番气度。
    “甄大人不来么？我可是亲自写了请帖。”
    肖员外问道。
    商芷轻摇了摇头，虽唇边微笑依旧，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道，“夫君他有事要忙，托了我将他的份一同算上。”
    司农少卿甄大人也是紫云宫出身，在宣成帝德化元年的术师大选上一举摘得了魁元，却却拒绝了祭仪司的邀请，选择了参加同年的科举考试，殿试得中探花，后为司农寺少卿。
    修习灵术，却不走此途者，朝中还有不少。
    大宣律令，灵术师不得主政。除了北圜祭坛，三省六部九寺、各地宣使府、各军中，灵术师都只得担任副职。
    世人皆羡天生灵脉之人，却不知天生灵脉同时也是一种天生的限制。天生灵脉之人，出生之后即被烙上灵戒印，终此一生，都将为之所制。
    肖员外微一蹙眉，也不再提这个话题，说起了前日重云阁又发生了一起事故，虽仍未查明为何火灵兽会突然变得极度狂躁，其中波折，在肖员外口中说来还挺有趣。
    末城内灵力场瞬息流溢变化，祭仪司也暂时将此次事故归于灵力场的瞬息变化。
    肖员外说得绘声绘色，逗得商芜乐得直捧腹，“……后来好容易找了曹大人过来，本想以风作结，不想一时控制不好，火借风势，差点将在下这美髯烧成灰烬。最后还是得戚大人出手，好歹灭了火。”
    “寒妃娘娘，肖大人，商大人，商大人。”
    身后一个清柔的声音道。
    住了脚步，待颜怀从身后走出，相互叙礼毕。
    “那日最后还好得戚大人出手相助，不然怕是要惊动圣上的。”颜怀说着，微微一笑，“我在紫云宫时虽亦修习灵兽一道，此次事故，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肖员外闻言摆手道，“颜大人切莫如此说，那日戚大人若不是得了颜大人相助，也不会那么快便解决了事故。”
    商芷也笑道，“颜大人这样年轻的年纪，灵术修为已是极佳的了。”
    交谈间，已到了端苑慧灵台前，入座毕，只等彭主事、月孤右灵侍、苍左灵侍至，领头告祭天地诸神毕，风卷千铃响，春狩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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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司珍：尚功局司珍司——设司珍二人，正五品；典珍二人，正六品；掌珍二人，正七品；女史六人。司珍掌金玉宝货之事，典珍、掌珍佐之，女史掌执文书。
    [2]熟绢：绢分生绢和熟绢两种，未加胶矾处理的为生绢，其渗透性强，接近皮纸效果；加胶矾水处理的为熟绢，上色后不渗开，适合工笔画的细线勾勒、多层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