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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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那二人,苏老爷便气势冲冲地回府,面上的青筋都隐约爆了出来。他三步并作两步,直向后院走去。苏梨不敢上前,便遥遥跟着。
踏上后院的青石板,便看到二少奶奶梦莲依然伫立在门前,娇俏身影倚着门框,面上已是梨花带雨,手中却仍紧紧抱着那把琵琶。
苏老爷心中当下绞痛,踉跄着几步勉强踱到梦莲面前,却是直喘粗气,脸色止不住地发白。
“老爷——”梦莲唤了一声,立即冲了过来,一手欲搀扶住他。
“滚!”苏老爷大喝一声,将梦莲一把推开,只听砰地一声,梦莲瘦弱的身体已直直撞上了门框,撞得她大脑发晕,眼前一片昏暗。
“苏谦——”梦莲凄凄楚楚又是一声,两行热泪自然滚了下来。眼前苏谦的身影已是在不住地摇晃,似乎天旋地转。朦胧之中,她只见这个男人伸手指着她,一字一句,如刀割般插进她的心口,“你这个贱人,你,害,我!”最后这几个字,他说的掷地有声,双眼微闭,面上肌肉不住地**着,似是气极。
“爸,你怎么了?”苏梨随声赶来,还未待上前,就见苏谦如垂暮的秋叶般颤颤着倒地,手指仍愤愤地指着梦莲,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依稀间,只听得几个词从他唇齿间蹦出,梦莲,负我,死——
话未说完,便一口殷红的血喷涌而出,朵朵点缀在苏梨的纯白旗袍上。
一旁的梦莲早已傻了眼,只死死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眼泪都凝固在了脸上,却始终不敢上前,只用尽全身气力抱着那把琵琶,连弦割进手心中也浑然不觉,任由鲜血浸染了那把挚爱的琵琶。
“爸,我这就去找大夫,你先回去躺着。”苏梨在苏谦耳边轻声道,一面拿袖子抹掉他嘴角的血迹。
苏谦却是一下挣了眼,只是双眼已暗淡无光,显是阅尽红尘,沧桑满野。
“跪下!”他声音虽低,却极其清晰,令所有人都听得清。同样,那难掩的哀伤也就那么暴露于外。
梦莲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直到苏谦又是一声低吼,她才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梦莲,害我,家法,处置——”苏谦的声音依旧断断续续,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他看着面前的女子,这个与他相濡以沫,历尽繁华沧桑的女子,此刻就跪在他面前,低垂着头。而他要依家法处置她,断了她以后的生路。只是,为了这个家,死的人绝不能是他!
苏谦扶着苏梨向前两步,一只手托起梦莲的脸,美丽犹存,惹人怜惜。他低下头,几乎想要吻去她脸上的泪痕,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然而,他却终是放开了她,转而伸手掏出兜里的木盒,蹲下来,缓慢地一点点打开那个夹层,所有的罪恶都藏在那里,所有的恩断义绝也藏在那里——
梦莲的脸刹那间变了色,和夹层里的粉末一样苍白。
“老爷,这,这——”她急着解释,苏谦却已站起了身,目光空洞,显然听不进去她的话语。
“梦莲,我苏谦有无负你——”
“我自知当年对不住你,可我已在尽全力弥补——”
“你若想离开,我可以依你,你想我死,也可以——只是这个家还需要我,等曜儿能继承苏家,我就依你——”
苏谦似是一瞬间老了许多,声音沙哑,吞吐极其缓慢,却是字字如针,刺在梦莲心里。
“你,不信我?”梦莲抬眼望着他,泪光朦胧,声音渐渐微弱。
苏谦没有答话,梦莲知道,他这算是默认。
苏梨也是渐渐明白了事情原委。刚刚苏谦在梦莲面前打开的木盒夹层中,那些白色的粉末正是当日涂在西服纽扣上的荧光粉,虽然不知是否真是梦莲蓄意谋害,但显然已算证据确凿,就看苏谦的处置。
“好,”梦莲却是笑了,如清风一掠,格外凄凉,“既然老爷信不过我,我说再多也是无益。”
苏梨一惊,忙转眼去看苏谦,这位苏老爷脸上看不出悲喜,目光深远,苏梨却是懂得他心中伤痛。
“爸——”苏梨欲想劝解却被苏谦挥手拦下,他的声音格外冰寒,“你既如此,自当家法处置。”遥声一呼:“来人!”
不多一会,就有家仆应声而来,齐齐跪了一地,同时赶来的还有二少爷苏曜。
“请老爷,饶了二少奶奶吧!”家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齐低声道。不管如何,二少奶奶算是宅心仁厚,平日里待他们还是友好的,也从不以主子身份刁难他们。况二少奶奶一直当宠,平日里没少赏他们好处,此时他们也是心有不舍。这位身娇体贵的少奶奶,若是按家法打上100大棍,怕是没挨完就要气绝了。
“爸,你这是做什么?”苏曜怒气冲冲地上前来,一把搀起跪在地上的梦莲,双眼直瞪着苏谦。
“苏曜,你给我滚开!”苏谦厉声喊道,却是气血攻心,又一踉跄,险些跌倒。
“曜儿,你走开——”梦莲回头,推开苏曜搀扶她的手,重新跪好在地上,施了一礼,“梦莲本来是老爷的人,单凭老爷处置。梦莲不会辩解,一切请老爷决断。”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沉稳,音如流水。
“你可知错!”苏谦声音仍在颤抖。
“梦莲不知。”
“你为何害我?”
“如果我说我没有呢。”
“那这荧光粉你如何解释——”
“梦莲不知。”
……
自始至终,梦莲对答如流,却未曾承认关于荧光粉的事。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已千疮百孔,她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卑微地等着自己的男人给自己一个最后的判决。
苏谦仰头望天空,阳光刺得他眼睛发涩,终于,一句缓慢地话语自他口中流出:“打五十大板,然后,逐出我苏家大门,永世不得踏进一步”
这已是,最仁慈的结果。
却见梦莲抬头,脸上是温婉笑意,“临行之前,梦莲请求为老爷再弹一曲。”
苏谦低头,踌躇许久,开口:“好!”
一个字,已是让梦莲欢欣。
她站起身来,手抱琵琶,脸上依旧笑意盈盈,让苏谦一怔,这般笑容,竟同初见那日如出一撤。纤纤玉手,转轴拨弦,生动音色顿时流泻而出,幺弦凄切,直指人心。哀婉凄凉,如怨如泣。使人瞬间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四周苍茫严寒,生机惨淡。一如女子凄冷心境。
恍然,只听她低回唱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生生凄切,寒凉入心。苏谦的眼眶都不由为之湿润。一旁的苏耀早已是泣不成声。
一曲终了,竟让人还未回过神来,就听梦莲声音响起,却是对着苏曜:“曜儿,日后听你爹的话,好好继承家业,娶了妻子,记得带她来给娘看看。”
“娘——”苏曜一把扑在她身上,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只一个劲地重复着:“你不要走,不要走——”
梦莲伸手抚着他的背,哄孩子一般轻声道:“娘不走,娘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们。”她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却是忍着,一滴都未曾掉落。
“苏梨,”梦莲又道,“女儿家,要注意身体,别太操劳。我知道你喜欢那白家少爷,可感情这事,求不得。”说罢,瞥了一眼苏谦,这眼泪才算是落下。
苏梨在一旁早已心如刀割,只是心里明白,再多的劝阻也是无用,苏家老爷的决定,从来就如铁板钉钉,无可更改。
最后,她将眼转向苏谦,朗声道,
“苏谦,你记得,我心可照明月,自是无愧。”
苏谦还未来得及反应,梦莲突然一把推开身侧的苏曜,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猛地向前冲去,砰地一声撞上了门框,刹那血花迸开——
“梦莲——”“娘——”“二娘”三声同时响起,梦莲扯着嘴角想笑,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无了气力,只得摇晃着颓然倒下——
这一撞,她用尽了全身气力,眼前瞬间就变成一片火红。红艳艳的天,一如出嫁那日,那件大红的嫁衣。那时,她亦是看到满眼的红,她的丈夫站在她面前,浅笑着挑起她的盖头——
那一日的幸福,已遥远到了天边。她却不觉,颤颤伸出手去,“老爷,你醉了——”苏谦心猛地一抽搐,冲上前去,却还是未来得及拉住她的手,那只手就缓缓垂落在地,再也无法抬起——
苏谦再也控制不住,登时泪流满面。他醉了,确实是醉了。醉的人事不省,前尘往事再难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