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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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感情磨尽象磨穿自己的新袜子一样容易,舍弃感情却象仍掉自己的旧鞋子一样困难。
我反复在心里说服自己,却常常偏离主题,想到人和人同住在这个城市,不同的时间经过同样的交叉点,几率小到亿分之一,我黯然神伤。
等我再次高兴起来,见到骄阳似火,满地烟头,汗水和灰尘,油污和粘地的冰淇淋纸筒,惹火的女郎和干瘪的收垃圾老头,束手的厨师和漫天的苍蝇,一切无味。
我挥弹头发,象潜伏的夜狼开始起身觅食。地球是有磁场的,如果真有海妖的歌声,我就是迷失的海盗船。我踱向她的小楼。
我站在柳树下,犹豫给不给她打电话,等我下定决心,天已全黑。
我打通电话,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台词全甩天边去了。她很礼貌的问候,问什么事。
我忽然心如刀绞。
我向她说了一番做人的道理,她唯唯诺诺,最后我没词了,她等了很久,说:“什么意思?”
我说没什么意思,她没好气的说那你打电话干什么,莫名其妙,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我觉得她冷静得过余,心里忽然焦躁起来,觉得自己确实在不着边际,更不要提边际效益了,我劝她要小心老板云云,她社会阅历浅,世态炎凉等等,她冷笑,我突然觉得自己在一相情愿。
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知道。
我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上次虚拟的罗歌的角色,原来我可以是导演,但角色不是由我自己决定,就象一个公司所有权和经营权一定要分开一样,不然就要出乱子。
她口气忽然温和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你这是对妹妹的关心。
我觉得自己象钻进云层的老鹰,本来悠闲逍遥在云中赏景,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绕进了一个无穷无尽的云卷风圈,怎么也挨不近主题,更可悲的是,自己还不是一只真正的老鹰,只不过是只纸风筝,
最糟糕的是,一直系着的那根线也不见了踪影。
我突然结结巴巴,简直变成了罗歌,我不知怎么又绕回话题,继续重复她不愿听的那种说教,她终于不耐烦了。
她打断我,说:你不是我哥吗?你的关心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
我的喉咙忽然干涩,我沉默了一分钟,她等了我一分钟,我觉得自己这只纸风筝已经完全绕在雪峰上,动弹不得,只能与雪崩一起埋葬。
我不想勉强自己,她也是。
我艰难的呼吸,说:可我不想做你哥。
她沉默了很久,说:可你一开始就只愿意做我哥。
我挂断了电话。
我觉得她把自己拼命绕进一个语言的怪圈,没有人可以拯救,就象祥林嫂对每一个人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冬天野兽在山谷里没有东西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有。”世界上也许是有悬崖的,也许是有死城的,但最可怕的是人心里的悬崖和死城,那是主人把自己锁在心里,不能靠别人打开,非得自己付出最大的代价才能幡然悔悟,也许致死不醒,也许现在我愿意牺牲自己去解救她了,可她已给自己下了咒语,打开那扇门的人,只在当时当事,也许是我,可此时此地,绝不会是我。
那是一个怨咒。
我心里象一团憋闷的火在左右冲突,皮肤却起了一阵寒栗,忽然一阵狂风斩下我的头发,覆住我的视线,等我睁开眼,见到漫天败叶枯枝飞舞肆虐。
要下雨了。雷阵雨。
我冲进正忙乱拉卷帘门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啤酒,老板担心而惊讶的望着我,我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有些跌跌撞撞,面色苍白,遂友好的向老板微笑致意,老板饱经沧桑,洞察人情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被人误会成失恋惯犯,希望他认为我是拯救行动失败,折落双翼的天使,最低限度也是失恋初犯。
不知我的一番苦心他能否明了,只是这时我的传呼机再次轰鸣。豆大的雨点狠狠摔向我满头满脸。
我不得不冲进她楼下的电话亭。
我咬开啤酒盖吐远,忽然一阵战栗,天如黑漆,黑得令人心悸,从电话亭四面钻进的风象美杜莎的妖蛇头发,张牙吐舌,肢解我的体温。我忽然发现,自己是如此孤独,孤独得象这个星球上最后一个人。
我喝了几口啤酒,冰凉得全身冷透,狂雨欲泻,我发现喝冷酒是一件蠢事,想摔开酒瓶,又觉得自己手里应该有一件东西。
我拨通电话,她很大声的问:你在哪?
我回答在附近一家茶房,和朋友聊天呢。她不信。我告诉她我在临窗给她通话,电视里正放《龙卷风》呢,所以很闹。
她一时语塞,幽幽问:你没伞怎么回家?
我说:朋友有多余的伞。
我觉得她这时特别的婆婆妈妈,瞥眼看她的小窗灯火通明,忽然有种温暖从心里升起,令我想起自己的家。
雷电交响,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象一条金鱼,被巨雷狂涛绞杀得气若游丝。我只听到最后几字是“怎么办?”
我谷嘟嘟灌进半瓶啤酒,大声说:什么?
她说:没什么。
她又说:以后你还是我哥吗?
我笑说:当然啦!随叫随到那种。
理论上她该说再见,她仍执着的问:哪种?
我有点笑不出来,风声混雷,我想,总不会是梁山泊梁兄那种吧?我很坚定的说:欧阳克那种。
她说:我还以为你是郭靖呢。
我无话可说,觉得在这种场合这种场景下说金庸对艺术和情感都是一种玷污和不和谐。理论上是应该在小咖啡馆斜风细雨杨柳花之类谈这些,我大脑十分短路,一团混乱。
我后悔自己喝酒太快。
我说:郭靖没有我帅,也没有我聪明。
她的口气又不善起来,说:但是比你坦诚和执着。
这是她第一次严厉的当面指责我,我听出了一丝愤懑,我说: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人?
她说:你是个笨人。
我苦笑了笑,异常冷静,说:谢谢。
我突然忆起一次在人民南路的小酒馆,电视里正放着《卡萨布兰卡》,她似乎沉浸在剧情中,透过红烛笑眼盈盈,忽尔怀疑的问:你是个什么人?
我说:你问的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我?
她说:先说过去!
我说:过去--我是个有过去的人。
她笑了,问:现在呢?
我说:我没有现在,只有将来。
她问:将来呢?
我说:可以是你想象的任何一种人。
我觉得她应该高兴,她忽然奇怪的盯着我,说:你很没有原则。
我也笑,说我可以是那个开酒吧消沉自己,再度邂逅你后情难自禁,再为你打死拦路的德国纳粹军官,送你和意中人一起上飞机,把后果留给自己的人。
往事历历,不幸言中。
我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在等她的拒绝。从相识到今天。
我的灵魂腾上半空,怜悯的回视她和我。
谁叫我钟意悲剧?
有一次我和一个叫林夕的女子在大学门外的镭射厅看通宵,仿佛也闪出这个念头。
那天的片子偏偏叫《超时空的爱》和《错爱》,前者是梁朝伟主演,后者是钟镇涛主演,我记住了前者的内容,盘旋我大脑的却是后者的主题歌。“爱上你爱得不轻松爱得太异类沉重。。。。。。”前者的缠绵苍凉加上后者歌曲的沉重无助令我魂梦两伤,无法自已。
我永远迟来错过。
我听她声音有些颤,大脑却麻木得不想多转,我吞下最后一口啤酒,冰冷的激流象飞溅的雪崩扑灭了我胸口最后的岩浆余焰。
我笑笑说:还有什么吗?我朋友在旁边。
她冷笑说:是谁?
我轻轻说:再见!祝你幸福。
她沉默了1分钟。
我再次挂断了电话。
我走出话亭,甩远空酒瓶,雨声忽小,那瓶在花坛上摔得粉碎,声响惊人。我吐了吐舌头,理了理头发,只不过几秒钟,我全身湿透。我唱着歌:“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想让你忘记愁绪忘记关怀,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于是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猛然我省悟这是杨过与小龙女之曲,我啐了一口,改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顶雨昂然而归。声盖雷雨,似乎有窗户在身后楼上突然打开,
我没有回头,是不敢回头。
我离开了职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