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 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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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到这个三宝就犯愁。四喜那没成亲的患肺痨的姑爷还是没能熬过今年四月,双腿一蹬,就去了。这种事可大可小,要是遇到通情达理的人家,自家儿子死了,怎么会怪罪没进门的媳妇呢,但是要碰到那种蛮不讲理的,那可有得闲话说了。
偏生他们就碰到这后一种人家了,四喜被婆家埋怨了好一通。自古贞烈女子不是要为丈夫守节一辈子的么,怎么会有他们家这样不顾姑爷死活的,看着有病都不愿意嫁过去冲喜?这往大了说啊,四喜就是害死姑爷的凶手,这个女子命硬得!没过门就将姑爷克死了。
可怜四喜还没出嫁,就被传出有克夫的命。这一时间,四乡五邻里那些知情的不知情的媳妇婆子,全都在背后窃窃私语,将此事说出了好几个版本来。四喜本来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然而遇到这样的事,真是百口莫辩,因此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杨沐在家时也没少听说这事,在三宝家见到四喜的时候,她虽然张着笑脸陪杨沐说话,但是也看得出是强颜欢笑,眼底那落寞的愁苦是怎么也掩饰不去的。
三宝叹口气:“我这妹子真是命苦,这才十七岁,就碰到这样的事。”
杨沐说:“其实这样的情况总比嫁过去守寡强吧。四喜又不是大夫,如何救得了人?嫁不嫁过去,那家都会有话说的。旁人爱嚼舌根子,就让他们嚼去,等过一阵子,有了新话题,人们就把这事给忘了。你们要多开导她,等明年,再给她重新找个婆家就行了。”
三宝摇摇头:“我担心这事会对四喜将来找婆家有影响,听说过这事的人谁会愿意娶一个据说有克夫命的姑娘?要么就只能将她远嫁了。可是我爹娘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养得娇,实在不舍得远嫁了去啊。”
杨沐拍拍三宝的肩:“你也别担心,这事哪有说得死的,说不定将来四喜能找一个极好的人家呢。”
三宝说:“但愿如此吧。”
过了两天,三宝就揽到了活计,有一个菡城的客商,从京城买了两船动物毛皮,雇了三宝的船。因为赶着回去,三宝很快就启程出发了。
杨沐一边卖他从云南买回来的药材,一边用心为颜宁做各式美食,力争将颜宁瘦下去的肉全都补回来。
这天下午颜宁下了衙,看见杨沐正绕着一缸残荷打圈儿。院子里的两缸荷花是年初杨沐进京时带来的藕节种的,如今已经全都枯败了。杨沐手里拿了把剪刀,看样子是要将枯败的叶子全都剪下来。
“诶——你剪了它干嘛?我要留着的。”颜宁连忙制止。
“留着它干嘛?都是窟窿眼,还一副枯败的样子,不好看。”杨沐说。这院子里多了两缸残荷,平添了几分萧索。
颜宁拉住杨沐的手说:“你难道没有读过李义山的诗——‘留得残荷听雨声’?说起来也怪遗憾的,这两缸荷花长得最茂盛的时候,我在南边,等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又全都枯败了。”
杨沐连忙说:“这也没什么,等明年它还长呢。你既然要留着听雨的,那就留着吧,不剪了。不过也没见下过几场雨。”
这后一句是他小声嘀咕的,不过颜宁也听见了,他放下杨沐的手,转身进了屋子。杨沐看他情绪似乎不高,便跟上去:“怎么了?”
颜宁一边换下官服一边说:“今天颁了圣旨,说是我南巡视察有功,要擢升我为翰林院修撰。”
杨沐说:“这也算是好事啊,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颜宁叹了口气:“这次南方干旱,许多地方官员都有调动,我本来是上了奏折申请外调的,谁知上面没有答应。”
杨沐知道颜宁是不能往回调而情绪低落,他伸手摸了摸颜宁的脑袋:“没有外调就算了,等下次吧。这次升官了,好歹也是个喜事吧,别哭丧着脸,啊?”
颜宁越想越难过:“可是我都好久没有回家看我祖父和我爹了,这次去了南方,到了江州,离家那么近,我都没能回去。”
杨沐将他按在椅子里坐着,给他新换的外衣系上扣子:“你现在在京任职也快三年了,这下又升了官,可不可以休个长假,回家乡去省亲呢?”
颜宁眼中一亮,面露欣喜之色:“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要去休假省亲呢。我这就去写折子打报告。”说着就要去写折子。
杨沐拉住他:“别急,今晚上还有一晚上的功夫呢。我们先去吃饭吧,今天我包了饺子,就等你回来下饺子呢。”
颜宁也发现自己是急糊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摸摸肚子,是有点饿了呢。“都有些什么馅儿的啊?”
“有鱼肉馅儿的、猪肉香菇馅儿的、茴香馅儿的,还有青菜馅儿的。”杨沐笑着说。
颜宁说:“这么多种类,你也不嫌麻烦?”
杨沐呵呵笑:“我现在是颜大人的专职厨师,要尽量满足您的口味,哪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颜宁在杨沐手背上拍一下:“这个厨师真称职,我喜欢!”
杨沐说:“那是不是要预定一辈子呢?”
红霞飞上了颜宁的双颊:“那是一定的,谁也别想抢。”
杨沐笑眯了眼:“好,我给你做一辈子饭。”
第二日颜宁果然呈上请假折子,折子里将思乡之情渲染得情真意切,充分表露出他想尽忠尽孝的赤子之心。不两日,上头果然批了三个半月的省亲假,允许他回家过年。
假期一批下来,颜宁又犯了难,现在还不到十月,还有足足三个多月才过年呐。除去往返京城的时间差不多两个月,回家只能呆一个多月,他不可能现在就回去,起码也得等到十一月才动身吧。可是杨沐不可能在京城等他一个多月吧。要是两人分开走,又实在舍不得路上那一个多月朝夕相处的时间。
连着几天,杨沐都听见颜宁在叹气,知道他想同自己一路回去,但是又觉得没理由让自己陪他这么久。他看在眼里,没有做声。
正好这时候杜书钤过来看他,杨沐问他:“书钤,我要是在京城开药材批发铺子,哪个地段比较好?”
杜书钤面露惊喜之色:“杨大哥你要在京城开铺子了?”
“是有这个打算,你看我的顾客多半都是在京城,将来我将西南的商道打通之后,药材还是要运到京城来卖的,所以我觉得与其将铺子开在老家,还不如开到京城来。”
杜书钤点点头:“是的,我也觉得你应该在京城开个铺子的,要不然你老是两地跑,跟颜大哥聚少离多,真让人看着不忍心。”
杨沐:“……”他跟颜宁的事有这么明显么?
杜书钤笑起来:“杨大哥觉得很奇怪吧,是石大哥告诉我的呢。”
杨沐更惊骇了:“石大夫?他怎么会知道?”
“我也不清楚,就那次我请他来给颜大哥把脉,送他回去的时候他跟我说的。”
杨沐冷汗涔涔:“他是怎么说的?”
杜书钤想了一想:“石大哥说你们挺不容易的,你家里的情况他也知道,恐怕压力和阻力都会很大。”
杨沐百思不得其解,他同颜宁没有在人前有过什么亲昵的举动吧,怎么石归庭就看出来了。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同类人之间的敏感。
杜书钤看他很久不说话,便说:“杨大哥,这其实也没什么的。男人和男人在一起,这世上还有不少呢。我虽然不常在京城待,但是也听说过不少,好多大户人家不仅妻妾成群,而且还豢养男宠,为争宠闹过是非的太多了,严重的还有人命官司呢。”
杨沐一听,吓了一大跳:“啊?还有这事?”
杜书钤点点头:“不过这其实都是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亵玩少年人罢了,没几个有真感情的。说到真感情的,倒是有一对表率,兵部尚书周大人的幼子周勋和刑部尚书郭大人的次子郭致秋几年前就闹出过很大的动静。”
杨沐平时不爱听八卦闲话的,但对这事也来了兴致:“是怎么一回事,说来听听。”
杜书钤说:“具体我也不知道,这事过去有六七年了吧,我那会儿还小,在山上跟我师父学艺呢。后来回来听人说起的,这周勋和郭致秋都是太子的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很是要好。后来周勋去北边戍边,有一回跟鞑子起了正面冲突,回来的将士说周勋阵亡了,但是尸首怎么也找不见。郭致秋得了消息,一声不吭地收拾包袱去了边疆,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居然把右腿负伤的周勋带了回来。后来他们跟双方长辈表明了态度,都愿意为对方终生不娶。平日严谨稳重的郭大人暴跳如雷,而性情急躁的周大人却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大约经过失而复得的痛苦和欣喜,对这事倒是看得淡了。”
杨沐聚精会神地听着:“后来呢?”
“后来?后来周勋和郭致秋都去了边疆,周勋担任军事卫戍,郭致秋在当地衙门任职,据说过得很幸福。”
杨沐听到后来,面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原来这世上,也有像他们这样的感情能够过得很幸福的,别人能,那么他和颜宁也能。有了这个信念,杨沐觉得前途充满了光明。
杜书钤看杨沐沉默着不说话,知道触动了他的心思,过了半晌,他才说:“杨大哥你要真在京城开铺子,我们就帮你去寻铺面,雇伙计,一准都办得妥妥帖帖的。”
杨沐非常感动:“那真是太感激了。这事我现在还只是个想法,得多方面考虑好,回头还要跟颜宁商量一下,等真决定要做了,我再来找你。”
杜书钤说:“杨大哥跟我们不必那么见外。真决定要做了,就去我家找我,或者去顾大哥那儿找我,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
杨沐说:“好,那就先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