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良佑挑弄着左肩上的小雀子，一边思量，该如何给父亲回复。
    作为被紫阳逐出的一脉，公良氏家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归紫阳，固执的老一辈，从代代口口相传中便被赋予了回溯王朝的执念。
    无论紫阳先帝曾起过何念，紫阳终究是他们公良的故土。
    每一代，公良皆会派出子弟出谷探查。
    与世隔绝的公良氏，就像被堵在洞中的啮鼠，欲逃出这束缚了自己的地方，却又畏头畏脑，生怕外面世界过于凶险，或是忌惮秦氏后人再次的驱逐迫害，每每探出一些，却又心惊肉战地逃回。
    可惜，秦氏每况愈下的帝君，让每一世的公良家失望而归。
    直至秦八世继位，被派出的公良氏人回探曰：是时候归家了！
    然而，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孝惠帝，却在此时将手中山河留给了独子，自己却与当时白家当主，白柳尚，携手隐世，再无音讯。
    无奈，公良氏只好放弃之前计划，直到公良佑出生成童后，以科举之名被送入境内再探。
    本是意欲查看秦九世是否当属明君，却无意让公良佑碰到了当时的皇四子和其侍读。
    一场孽缘，却造就了新的希望。
    公良佑举笔再三，才堪堪落下，跃然纸上的却是工整。
    ‘佑谨觉，新帝廉政，明德不失孝惠，堪可得信。’
    写毕，舒了口气，片刻后，才找来封上再系于雀腿，倚着窗放了去。
    墨冉城作为一帝之宫，自是大气磅礴，然而，即便再辉煌的地方也有阴暗一面，不及内城的精细华美，帝宫外院，多是下仆杂役之所，期间，不乏缘罪房的罪人之后，其间做派大多下流。
    而众人不知的是，先帝在世宠及摘星戴月的爱子，前皇七子秦临裕，此时却是落居在这外院，与一干鄙仆仅寸墙之隔。
    已及成童的秦珅，眼中不复年幼时的烂漫纯洁，满是不符年岁的沧桑呆滞。
    自从先父忽的对他冷眼相对、严词相向之时，自从母妃被禁冷凝宫，自己被迫圈禁小院，被下人百般轻蔑怠慢起，那个很傻很天真的小人儿，就不复存在了。
    轻咳两声，秦珅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现在他不过一先帝废子，自是无人侍候，连手中的凉茶，也是隔夜之水。
    自两年前，秦珅被新帝，这个打小关系不错的兄长宣入宫中，就再无踏出一步的机会了。
    初起，秦珅还疑惑，他一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有何需得新帝忌惮？
    后一次，他恰巧趁守卫松懈时逃出一看，正瞧见他那向来意气风发的三哥，被押解入了宗正院。
    一朝夕，皇子皇孙成为了阶下囚，便如此。
    最后，他秦珅自是没能逃出追上的守卫，被带入皇城外院，却是日渐送了看守，可他，也早死了出逃的念头。
    在哪儿都是一样，他又能逃何所去呢？
    “……”
    屋外的骚动，并未触及这心已沉疴的少年，波澜不惊的日子早已麻木了岁月。
    打通了关系，隐作墨梓忻身边小侍的飒悄声进入小院。
    初见，便是多见少怪的暗魅也被这破落的杂院吓了一跳，几欲歪倒的门庭柱、大洞小孔的窗纸，剥落的木漆、萧条的枯树，没有一处完整，连顶上屋瓦也空缺多多。
    而这连贫民窟都不如之地，竟是一介皇子处所？！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飒暗道，‘难怪说自古帝家多薄情呢。’
    手足亲情，在封王登帝面前，不堪一击。
    “奴才见过爷，给爷请安。”
    秦珅抬眼看了下眼前的侍人，呆在这外院，他除了每日两膳外便再见不到服侍的人，这会儿会来的……
    抬头看了看没了半边框的窗，也不到点儿啊。
    “你是？”秦珅皱了下眉头，打量着眼前陌生的面孔，他现在也没什么值得那好哥哥记惦的吧？还是，终于烦了自己这个累赘……
    秦珅看了眼摆在桌上的食盒，安然地扯了抹笑，既然要赴死，也要吃饱了才不负圣恩吧。
    慢条斯理将盒里吃食用完，秦珅摸了摸撑圆了的肚，感概好久都未能吃到这般珍馐，便是死亦足矣。
    可等了半刻，也不见动静，也无心悸上喘，秦珅倒是眼中有了几分狐疑。
    “到底是谁派的你来？”
    秦珅敢肯定，这绝不是金銮殿上那位派的，即便是不赐他死，想必他那好哥哥日理万机的，也记不得他这失了宠的弟弟吧？
    “奴才主子只让奴才带给七爷说，是故人。”
    飒收拾好食盒，抹净一切迹象，行了个礼退出门去，到院落，却不走门，三两下消失在了际野。
    秦珅眼看着这明显不是一般下侍的人不见，亦无所谓，只反复呢喃道刚获的两字“故人”。
    当现下，他还有故人么？
    秦珅隐隐的，倒觉有了些生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