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离开不了的离开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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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谁说爱了就是一辈子?
    看着他,我知道我做不到……
    [台北•博爱医院]
    阳光灿烂的三月的一天,我考进了博爱医院。
    被分配在十二楼的ICU,我以为,这是我最大的悲剧。
    ICU算是病房中死亡率最高的地方,频繁的加班,夜晚时不时传来的刺耳的紧急铃声都是我最害怕遇上的,但我最终只能默默地叹气,祈祷今后有机会调到别的病房去。
    从人事部领到了护士服,我走入电梯,准备去ICU报到。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站在靠近电梯门的位置,对着镜面班的门照着。镜像中的我留着齐耳的短发,齐刘海在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俏皮地翘起,那是平常戴眼镜留下的痕迹。
    我不漂亮,但我自恋。
    纵是镜中的自己不够完美,我仍愿意一次一次地注视着她。
    这时,“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我迅速退到电梯一侧,静待双开门外走进的人。
    在学校里,各式的帅哥已经见得差不多了,但电梯门全开的瞬间,我仍是惊得呆愣了几秒。
    纯黑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头发,精致到极限的五官,完美的身段。
    最令我难忘的是,那对蓝宝石一般的眼睛。
    明明是和天空一般明朗耀眼的眸,却沉淀着化不开的愁。蓝是忧郁的颜色,那颜色一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说不清的情绪只持续了短暂的几秒,他没看我,背过身去想按电梯的楼层按钮。
    我看见伸出的手指凭空僵住然后放下。
    原来,他要去和我一样的地方。
    [博爱医院•12楼]
    在这里工作了一周后,渐渐竟已适应了ICU忙碌的生活。
    习惯很可怕,当我已经能平静地看着那走平的心跳曲线之后,我便知道一种名为“麻木”的毒在不知不觉中渗入了骨髓之中。
    当然,再是无聊的地方,只要你有心,总能找到乐趣。况且,在ICU里的乐趣,根本就不需要我细心去发掘。
    女孩们都知道,ICU的主任医生,是年仅23岁的天才——曲希瑞。
    那是个奇怪的人,明明生有花花公子的外表,却阴沉着像是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最好谁都不认识他。
    可惜谁都对他印象深刻,仅靠一眼,也许就永世难忘。
    一些比较年长的护士告诉我,曲医生来博爱医院已经五年了。
    五年……
    在听他们那么说时我惊讶了好久,像他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愿意呆在这种小地方?
    再问下去,有了答案。
    说是在五年前一个晚上,曲医生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了医院里。那是他怀中的人脑部手上很严重,一番抢救之后,终是没醒过来,而曲医生,却选择了守在这里。
    故事被叙述得很简单。没人了解曲医生,所以一切的前因后果都没有个确切的说法。
    听着他们说,我不禁心疼起那双蓝眸的主人。“是因为爱人的逝去,他看起来才那么忧伤吗?”
    我不由自主地说出这样的话,坐在我对面的护士却夸张地说:“别乱说话,曲医生带来的人根本没死,只是变成了植物人。”
    原来……是这样吗?我心下笑着自己的自以为是,一边感叹着,是什么样的爱,能让他等那么长的时间。
    我做得到吗?
    问自己的时候我便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
    [12楼•ICU病房]
    实习期一个月便转正是因为前几天我冷静地在凌晨三点的警铃声中让一颗骤停的心跳恢复了跳动。
    院长在大会上特别表扬了我,我胸前粉色的“实习”胸卡也换成了正是员工的浅绿色。
    我不会告诉他们,其实救活那个人的不是我。
    当时我完全慌了神,不记得要关掉铃声,没有节奏的心脏复苏工作也一点也不到位。
    “让我来吧。”
    那是让我如释重负的声音,我慌忙让出位置。
    直到加速的心跳平复,我才抬眼看向帮助我的人。今夜值班的张李两位医生刚才进了手术室,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在这时候出现。
    意想不到的是,帮我的人竟是曲医生。
    看他熟练地为病人做心脏按摩,看病人的心跳恢复。我松了一口气。他为病人重新连接好输液管,又一抬手把警铃关闭。
    他对我说,“好吵,下次记得先把铃声关了在实施抢救,会吵到别的病人,这种声音也容易让人慌乱。”说着,他打了个呵欠,“我回去睡觉了,你不要太感谢我。”
    “……”
    看他离开,我傻愣着。
    为什么刚才的他给人的感觉,不死以往那样冰冷压抑,而是透了淡淡的孩子气,像起司蛋糕在嘴里残留的香气。
    “走,我们去查房。”
    查房是正式护士采用做的事情,转正的第一天,有前辈带着我做。
    “你以后就负责1213到1219的六间病房。”
    “六间?”我打断前辈的话,“应该是七间吧?”
    “1216不用去。”因为忙,前辈只回答了我一句,继续讲着查房时候应该注意的重点。
    说着说着,我们经过了1216门外。ICU一般都是三人合住,毕竟重症的病患几乎都是昏睡着的,彼此之间不会有太多的打扰,而单人的ICU设置在13楼,那里一般是刚做完手术或是贵宾级的病人住的。我从1216房门上的玻璃小窗望进去,里面并排放着两张床,一张是空的,被子叠得很整齐,而另一张床上躺了几个人,身上连着各种的仪器。
    只是一眼,我看不真切。
    “你在看什么?”
    前辈发现我在走神,说话的声音透了些眼里。我忙配上笑脸,嘴却不由自主地把心中所想暴露:“我看到1216号房里面有人,真的不用去吗?”
    对于这个问题,前辈仅是无奈摇头叹道:“曲医生说那个房间他不希望任何人进去。”
    前辈还说,曲医生每晚都谁在那里。
    接下去她还说了许多,我心不在焉地应着,脑中满满的是“每晚”二字。那每一天每一夜的等待,有多辛苦呢?
    [ICU病房•1216号房]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天夜里,曲医生会出现。
    他在距离恋人最近的地方,等着那个心里的人醒来。
    即便如此,曲医生仍无法寸步不离地守在那个人身边。他有工作,他是台湾最优秀的闹可以是,一堆又一堆的人排队等待着他的救治。
    陈这天不在的空挡,我偷偷走进来1216号房。
    病房里很安静,只听得到心电图机随着床上的人的心跳节奏发出“嘀嘀”的轻响。
    我环视了病房一周,这里布置得很简单,少了平时的人来人往,一些碍眼且翻盖工作的鲜花水果都没有。一眼便能将整个房间望尽,我的目光移向白色被子里的人,一步一步走进。
    在距离那人两步远的地方,我看清了他。令我意外的是,我一直以为曲医生最爱的那个“她”,是个男人。
    营养液显然不足以维持人体的需要,他是那样的消瘦。黑色略长的碎发慵懒地搭在脸上,衬着那精致的容颜。不同于曲医生那样带着低沉的忧郁,睡着的人薄唇轻轻抿着,却弯出了浅浅的笑容,仿佛是沉浸美梦中的孩子,调皮得不愿意醒来。
    倏然想起有人说过,他来到医院时浑身是血。那为什么会带着这样的笑容呢?不会痛吗?
    亦或是说,戴惯了微笑的面积,已忘了悲伤的表情……
    这么想着,我的心没由来地一痛。
    我又走近了些,近到听得清他浅浅的呼吸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他不可能回答我。
    我看着床头写有他名字的卡片:“原来你叫展令扬啊,以后就叫你令扬,好吗?”
    房间依旧是安静的,我悄然离去,带走了的,是对梦中人不尽的回忆……
    [1216号房•1号床]
    很快,我成了1216号房的常客。每当曲医生有大手术要做,我便会利用管理的方便溜进去看上一眼。
    一开始我不明白自己在看什么,后来才渐渐懂了,有时候,心下的冲动是罂粟的毒,碰了就难以戒掉。
    同区的护士们都说我像是恋爱了,或许吧……可有一种爱,即便说出口,也得不到期待的反应。正如此刻,我站在令扬床边,无论声音多大,也唤不醒他。
    而我却像个傻子,只是看着,就觉得能够享受这份若有似无的爱。
    是吧,从一开始,就莫名其妙,想问自己冲动源于什么。没有答案,爱了便是爱了,反正只有我知道……
    [一号床•三年]
    不知不觉来到这家医院已有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三年,正好让我的头发长长。
    及肩,披肩,一直延伸到腰间。
    从年少无知走到成熟,唯一死守的幼稚,是每一天站在1216号房床边的等候。
    当年我还惊叹过曲医生的坚持,现在却发现自己也快要变成当时自己无法理解的人了。不过,我的三年,意味着曲医生的八年。
    睡着的人无知无觉,时间,竟也就这么流过,无声,无息。
    而一直以来那沉闷的安静,却在这一天被打破。
    今天ICU来了个麻烦的病人,大量失血,本身已呈休克状态,却因机体的拮抗作用,过渡兴奋,到处乱跑说着“我没说”“男儿流血不流泪”,让我们几个护士在他身后追得辛苦。
    从1207一路追到1216,他的大嗓门回荡在ICU的死寂里,刺耳得让压抑在这几乎无声世界中的人都想爆发自己的情绪。
    他停在1216号房门口,对我们得意地大笑。我好想冲上前对他大吼一句“请安静,不要打扰令扬休息”,但我不能,我和别的护士一起,拖住他想把他带回1207去。
    忽地,一阵冷风从我耳边刮过,我听到锋利的铁器刺进墙壁里的声音。不等我反应,病人被我们架着的庞大身躯软倒在地。
    我慌忙回头,1216门开了,曲医生站在门边,蓝色的瞳中满是寒冷的气息。他说:“请安静,不要打扰令扬休息。”
    门又关上了,我们七手八脚地把病人从地上抬起,我发现他颈边有一道细小的血痕,再看墙上,一把手术刀钉在那里。
    随后赶来的医生对病人进行了检查,却说他是被一种从未开发出的麻||醉||药||品迷昏的。
    我回想起病人颈边的痕迹,手伸进白大褂口袋里握紧了那把刚从墙上拔下的手术刀。
    上面刻了一行小字——东邦大厨曲希瑞专用。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曲医生,他站在今天插着手术刀的墙边,仰着头发呆。
    “曲医生?”
    我轻唤。
    对方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有事?”
    “没有,”我摇头,从口袋里取出手术刀还他,“这个,我藏起来了,怕他们发现。”
    他愣了一会,接过,对我说谢谢。
    “不客气,你也帮过我。”
    他没再说话,看了我一眼,转身要走。
    心下有个感觉告诉我我还有话想说,口比脑快了一步:“曲医生,等一下。”
    “嗯?”
    “……”叫住了人我才发现并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可以问上面写的‘东邦’,是什么吗?”
    曲医生看看我,把头偏向墙的方向,良久,才说:“是朋友。一生的朋友。”
    那加重的“一生”二字狠狠撞上我的胸口。是什么感觉,难以形容。
    原来在一开始,我们便把人定义得那样的肤浅……
    [三年•五年]
    一场梦,做了太久太久。
    我一直以为我会从梦中醒来,却一直在梦里跌跌撞撞了五年。
    直到护士长对我说医院看我表现突出,想把我调到大陆的分院去做总护士长的时候,我才有那么一丝的清醒。
    “我不要走!”当时我脱口而出就是这一句话。
    大家侃侃说这是好机会不要浪费,况且医院有给我安排每月一周的长假包旅费让我回来。
    他们不知道我不想离开的原因,我也不可能告诉他们。
    护士长说院长给我三天时间考虑,我很想告诉她不用考虑,我要留在这里。
    曲医生又离开了。
    我仍是不失时机地走进1216里。
    每一次进来都是一样的风景,而这风景我看了五年也看不腻。
    我轻轻俯下身,在令扬耳边说:“令扬,我可能要走了,没有我,你会不会不开心?”
    安静……
    我继续着:“如果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该有多好。”
    依然是安静……
    令扬浅笑着,双眼始终紧闭。
    多么残忍呢,明明自己在笑,却把所有的难过留了下来。
    一滴泪自我眼中滑出,砸在令扬脸上,又顺着他脸颊,落在枕头上。一个人的泪,好似两个人在哭。
    忽然间,一个疯狂的念头自我脑中涌现。我缓缓直起了身子,静静端详这张沉浸在安宁中的容颜。
    “一起走吧。”
    我又说了一次。
    手颤抖地伸向令扬口鼻间的呼吸器,越来越近。
    然后——
    猛地发力,把连结他生命的仪器拔下。
    结束了……
    属于1216特有的警铃响起,狠狠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没有继续停留,飞快地抛出了1216,躲在拐角处,大口地喘着气,大滴地落着泪。
    [五年•离开不了的离开]
    令扬醒了,因为我自私的“玩笑”导致的意外。
    曲医生笑了,刹那间眼里的冰雪全都融了。
    1216号房里又来了另外四个和曲医生一样优秀的人,我站在病房门外,看他们笑容灿烂。
    忽然,被包围在中间的令扬像是察觉了我的视线一般朝门外看来,在看到我的时候,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温柔的眼,和我想象中的一般好看。
    我会给他一个笑容,转身,我告诉护士长,我遵从医院的安排。
    流长的头发被我剪短。
    我知道,令扬的十年很短,而我的五年,却太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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