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恒做出这个决定还算是比较慎重的。
    大约一个小时以前，他在租房的地方和房东讲好，房租只算到这个月末，下个月不租了，反正也只剩下最后几天，退也没法退。之后找了一个容量还算可以的包，装上自己所有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往肩上一扛，就这样出了门。
    而现在，他在火车站里，刚买好了一张回贵州老家的票。
    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了，而且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回去的必要，父亲在四川娶了后妈，这几年挺滋润，爷爷奶奶早就没了，只剩下一个姑姑，不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先回去看看吧，一是为了躲麻烦，二是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
    会疯的，再像现在这样，一直守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会疯的。
    站台上没有什么人，这一趟车人大概不多。已是黄昏时候，夕光照在铁轨上，原本灰扑扑的东西变得金灿灿的，很好看。几道平行线向着夕阳里无限延伸，渐渐地交织在了一起，远处的天空，是淡淡的乳白，和夕阳浅金色的光搅合在一处，恬静而美好。
    段若恒疲惫的目光柔和起来，心里有种温暖在悸动。
    火车还没有来，工作人员悠闲地沿着站台散步，带着小孩的女人放下包，给小孩擦嘴边剩下的冰激凌，一个老太太搀着他的老头，找了个长椅坐下…段若恒看得出神时，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自然而然地回头。
    然后眼前就黑了下去。
    在身体失去重心的前一刻，他清楚地看到了好几个人，而其中一个，是当时和痨病鬼在一起的阴郁小鬼，他离自己最近，以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自己。
    段若恒在心里骂了一句娘，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他不是自己醒的，是被人弄醒的，弄醒他的人就在他身后，可是他看不到。估计是怕自己不老实，所以手被反剪在身后捆着，捆得还相当紧。那人踢醒他以后，笑着叫了声“段哥”，又补了两脚：“能自己站起来吧？”
    段若恒咬着牙，用膝盖抵住地砖，几下挣扎了起来，刚要回头，就被那人从后面按住了肩，狠狠往下一压：“段哥，对不住，老板要问你话，咱走着？”
    这种状况之下也只好走着。段若恒像个囚犯一样，被押着出了这半露天的仓库，一出门就懵住了。
    这里竟是个四合院，而且看上去，是个不小的四合院。院子中庭里有假山，四角都种着花木，其中两棵应该是西府海棠，浅色的粉与白在夜色中依旧能看得清楚，香气在这里都能闻到。它们后面是个屏风，似乎是石头做的，有题字和图案，但看不清，屏风后面是另一个院子的门。
    段若恒没能得到穿过那洞门的机会，因为身后的人掰着他的胳膊，往左一扭，明显是让他调转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北京城里这样的地方应该不多，而且，怎么会有人真的住在这种地方？他们的老板在这里做什么，养小三？
    脑袋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自己已经被押着从后门钻进了另外一个小院，沿着一条回廊走到头，在倒数第二间房前停下了，屋里面亮着灯，隐隐地传出人说话的声音。押着段若恒的人对着他的膝盖后窝就是一脚，段若恒难以自控地跪了下去，膝盖碰在走廊的瓷砖上发出挺大的响声，他顿时疼得咬牙切齿，还没来得及骂出来，就听到屋里有人问了一声“谁”。
    押他的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两下门，应了一句：“是我，您忙着呢？”
    门似乎并不是紧掩的，被这人一敲，就开了一条小缝。本来雕花的木头门应该是很重的，但这屋的门轴似乎打过蜡，很滑，所以就这么开了一角，跪在地上的段若恒一歪头，刚好能看到里面的一个人。
    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搭在桌子上，旁边就是一杯茶，穿的是一件藏蓝色的长袍，像是民国时候的账房先生…怪了，这个年代怎么还会有这样打扮的人？拍电视剧？
    段若恒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然而这一眼下去，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年轻的、清秀的脸，笑盈盈的眼和嘴角，藏蓝的长袖下面露出的一只秀气的手，拇指和无名指拈在一起，好像是在向桌子另一面的人比划着什么，有种八旗子弟在戏园子里评说梨园榜的气质。
    这个人…这个人不是叫做……刘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