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刺痛了她的心……
    那是七年前——一个寒冬的雪夜……
    那一晚过后，当天光再亮之时，她便身处在栖霞峰上。
    只依稀记得，她们被一群面向凶恶的人围着。他们说，只要娘跪着磕三个头，他们便让开一条路。
    娘她，依言做了。
    可他们，仍然围住了娘，将她拽入了一间小屋，娘的衣服，从门内，一件，一件——抛出……
    此刻，在她的眼中，那些会龙峰的弟子俨然就是当晚的花贼。郁积多年的寒意，终于冲破牢笼，喷薄而出。
    施无畏看着那个曾与自己为敌的身影，她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却那么的坚定。
    执着长剑的女子，冷冷地看着龙智，淡淡道“你让开！”
    龙智轻哼一声，缓缓拔出剑，他看着灵碧茹的双目，也不再有一点温暖之色，应道“做梦！”
    长剑一抖，她毫无迟疑的向前刺去。
    桌中的女子大喊“不可。”龙智眼中的轻蔑一闪即消，剑随手抬，挂起了她刺来的长剑。紧接着，微一侧身，手腕划弧，长剑也随之向着她的小腿削去。
    红光一闪，灵碧茹回到了出手前的位置，她看了一眼被划破的裤脚，眉头皱了起来，那里，隐隐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施无畏站在她的身后，自然也看见了灵碧茹裤脚的切口，他十分不屑的看着龙智，挑衅道“真不要脸！”
    那边也毫不示弱，讽刺道“躲在女子身后，你可真要脸！”
    施无畏并非有意躲在灵碧茹身后，可这番话，仍是按住了痛处。他向前大踏一步，与灵碧茹并肩站着。双手环抱胸前，插在袖中。
    灵碧茹看着他的姿势，登时想到了他昨晚与自己交手时的情景，心中想：接下来，他便要用纸片锁住他们了么？
    火红的袍袖一挥，一股劲风裹着八张黄符，急急刮向了那一排会龙峰的弟子。
    一直没有动作的久不正身形一抖，下一刻，他已经带着施无畏与灵碧茹站在了大门处，向着西北飞去。
    站成一排的会龙弟子，他们愕然的看着前方，片刻前，只记得一个人影横空出现，夺走了八团黑影中的七个，又对着剩下的那团黑影加了把力。
    思及此处，所有人都是一惊，连忙将龙智为了起来，他们原本英武的三师兄，仿佛见到了极可怕地事物一样，瞳孔睁的很大，举着的长剑上，贴上了一张黄纸。
    那黄纸忽然一亮，便化作了飞灰，烟消云散。
    龙智的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哇……”
    他吐出了一大口鲜血，不醒人事。
    ···
    “你别担心了，我师父已经跟掬盈师叔通过风了，她会跟你师父说的。”施无畏站在翠首峰的一处山洞前，向着灵碧茹开口劝道。
    久不正回了翠首峰换衣服，之后，便带着他们去往垂云峰吃饭。掬盈上人对久不正的到来十分欢喜，准备了许多好菜，每一道中，都添了鱿鱼沫子，显然，是专门为了久不正才弄得。
    此刻，久不正站在这山洞前，看了一眼施无畏与灵碧茹，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点头，开口道“女娃，你叫什么名字？”
    “灵碧茹。”
    “哦……”久不正看了一眼施无畏，又将目光停在了她的身上，问“天月婆娘平常怎么喊你？”
    灵碧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显然十分不喜欢久不正这样称呼自己的师父，但依然十分恭敬的答“茹儿。”
    久不正把她的脸色看在眼里，会心一笑，看向施无畏，道“无畏，你先随我进去。”接着，他又对灵碧茹说“茹儿女娃，今天看你为我出手的份上，我也让你进这洗心洞一次，不过，你先得在外面等着。”
    灵碧茹十分奇怪的看了一眼山洞上用古篆笔法刻着的“洗心”二字，微微点了点头。
    她望着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心中不禁在想：他已经不弱于我，这位师伯的道行更是神秘，为何甘愿被龙智那群人欺负？
    她这般想着，那穿着道袍的，还有火红深衣的背影，已经没入了黑暗之中。
    在洗心洞由外向里看，如普通的山洞一般无二，可若是进了洞，便会发觉异端。
    这里——
    无声……
    无光……
    无味……
    无触……
    无边的恐惧向着他袭来，黑暗，包裹了他的心灵。他犹如怒江中的一叶薄舟，身体蜷缩起来，颤抖不已。
    施无畏觉得自己仿佛迷失了一般，他什么也感受不到，就仿佛，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心中，忽然响起了师父的声音“无畏，你看那。”
    他闻声抬头，眼前有了光亮，前方，是一张床，床上是一个临盆的妇人，和接生的产婆，每个人脸上焦急的表情，妇人的尖叫声，产婆的安慰声。一阵哭天喊地以后，声声婴儿啼哭，满床的血污，妇人欣慰的微笑，产婆瞬间轻松的面容。
    那里，演绎了这个人自婴儿而起，至尸体而终的一生
    一切，都那么真实，如临其境。
    这一辈子很是漫长，施无畏叹了一口气，仿佛是他也过了这么一辈子似的，恍然忘记自己正身处山洞之中。
    “完完全全的记住这些东西”心中又响起了久不正的声音。
    眼前，那尸体的肚子开始发胀，上面逐渐出现绿色的斑点，并随着日来月去逐渐变深，口鼻中流出血水。
    施无畏已经不想再看，心中又传出师父的声音“记住这一切，牢牢的记住”。
    他闭上眼，却发现即使闭上眼，这场景依旧在脑海中继续。此刻，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了。
    尸体上逐渐浮现出一道道绿色的网状纹路，在加上此刻尸体全身的浮肿。
    施无畏心中的恶心无以复加，他痛苦的流泪，却就是无法看不到这些。
    那些绿色的网状纹路上有的地方出现了脓包，有的脓包也都炸裂，流出绿色的腐水。
    那腐液就像是放在施无畏的鼻前，他甚至能闻到其中的那股恶臭，肚腹中一片翻滚。
    那尸体的眼睛逐渐睁开，眼珠向外爆，嘴往外翻，吐出舌头，直肠也脱了出来，身体水肿的十分巨大。身体逐渐向外流出黄色的脓液，毛发指甲几乎全部掉落。
    施无畏一直看着这些令人无法忍受的场面，此时，他的心里已经压抑到了极致，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在他疯狂的边缘，一阵雷鸣轰然响起。
    眼中景物骤变，他抬头，是昨晚的雷景，暴雨，冲刷这满是绿液的大地。
    雨中，久不正缓缓向他走来，却淋不到一点雨水。
    他停下身，一道道天雷，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劈下，雷鸣声中，一阵阵耀眼的光华赫赫爆出。
    这电芒，敢与日月争辉！
    久不正面对着腐败的尸体，将两只手摆在胸前，左掌五指伸展相离如火焰状，右手拇指捻着蜷曲的中明小三指背，食指伸展指着左掌。
    闭上双眼，口中低声颂起了咒语。
    “哈！”
    久不正一声低喝。
    只见那尸体燃起了滔天的火焰，浓墨一般的黑烟胀着像天上挤去。“滋啦……滋啦……”油脂焚烧的声音，声声入耳，焦糊味和恶臭味，味味钻鼻。
    望着那上下翻腾的火焰，施无畏苍白的脸上也映出了些许红润。
    渐渐地，火熄烟灭，与尸体相关的一切都被焚烧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空中流窜着的电蛇。
    久不正看着一旁沉默的施无畏，微微一笑，正色道“无畏，你的身体在哪里？”
    施无畏闻言一愣，看了看自己，往胸前一指，理所当然的道“在这啊”
    久不正眉关微蹙，摇了摇头。
    就在那时，阵阵雷光消失了，复又回到了先前无一丝光亮的场景。
    黑暗中，施无畏的耳中又传来声音——“无畏，我问你，你得身体在哪里？”
    他用手杵了杵自己的身体，把手放下，答道“在这里啊”
    忽然，施无畏身体一僵，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好像失去了知觉。
    不！不光是手指失去了知觉！
    施无畏心中大骇，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地方，都失去了触觉。
    又要体会那种无光声味触的感觉了么？施无畏隐隐有这些预感，正想着，耳中传来了久不正的声音“无畏，我问你，你得身体在哪里？”
    施无畏无可回答间，耳朵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犹豫地答道“就在这，我听见了”
    刚一说完，他又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真的只是安静么？
    他身体一震，不，这不是安静，而是，失去了听觉。无边的恐惧再次袭来，似乎迷失了一般。
    心底，响起了人声“无畏，我问你，你得身体在哪里？”
    施无畏呆住了，他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在哪里，听不见，看不见，也触不着。
    失去五感，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存在？！
    片刻后，施无畏摇了摇头，却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摇头，说道“不知道”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张嘴，有没有发音。
    须臾间，先前的雷景再次出现。
    一道天雷，带着破除魔障的大悲，带着明灯指路的大慈，轰然捶在施无畏面前的大地上。
    他恢复了所有的感官，面前，正是笑嘻嘻的久不正。
    他拍了拍施无畏的肩膀，笑道“你知道你得身体在那么？”
    施无畏下意识的想向着自己比划。
    可是没有看到，听到，触到，这身体还会存在么？他思及此处，伸出的手顿时停了一下，向着师父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施无畏，没有答案。
    久不正笑了起来，他不需要答案。
    纵是需要，世间万物，哪一个，又是有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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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