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15章 醉拍阑干情味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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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乞巧节。
东晋葛洪的《西京杂记》载有“汉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针于开襟楼,人俱习之”。七夕别称“星期”,以纪念牛郎织女相会之期。
后晋天福二年南周升元元年,这一年徐知诰于藩镇割据之中“羽翼大成,伸佐弥众”,废黜了吴帝杨溥,登上皇位,国号大齐,年号昪元。“上下顺从,人无异意”,“国中夷然无易姓之戚”,即后来的南周。
这一年的七月七日,南周皇帝柳昪嫡长子柳景通的第六子诞生。
男婴初生则广颡丰颊骈齿,令人惊奇的是,该子异相,一目重瞳子,方士谓之奇相,必有大不同。
其母钟氏喜极而泣,其父,即后来的元宗中主为止其名曰“笙澜”,字“重光”。
这般的传奇,正如那句,世上如侬有几人?
世间如你,有几人?
看着柳笙澜的时候,杨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慢慢抽芽,汲取着心中的一切的养分,疯长着。
甚至自入了安定公府,有时偶尔看到那人朝着偏阁这边微微地笑,就能让他心中那芽长叶开花。
“白色的花,那不是很常见?”柳笙澜奇道。
“不,这种花,来自苍穹,开时飘飘洒洒,漫天飞扬,或像柳絮,或似鹅毛,一至落地便消形隐迹。”
“有这种花?”柳笙澜微颦了秀眉,认真地看着杨烨。
“想看吗?”
夜雨染成的天水碧迟豫了下还是轻颔了首。
杨烨不说话,只在心里默默做出承诺,面上朝他笑了笑。
有一天,我会带你去看的。
至于经久之后,柳笙澜看到他了所说的花,却是时移世易国破家亡,亦忘了曾是那么地想看到北方的雪,杨烨口中的雪,而不是柔弱的南国少见的雪。
天空不断外阔的云彩仿佛生出一种安详的力量,叫人心思亦沉静安定下来。
有乱花轻扬如雾,一时迷茫了视线。
有一瞬间的恍惚。
预想中的吻却没落下。
待得落花沉醉,日色下那雪白模糊的俊逸身形已消失于碧波翠柳之畔。
清风掠起白衣一角飞扬起来,仿佛也传来他爽朗的笑。
“恭敬不如从命,今晚一定赴宴。”
黄昏已至。
几重纵深的府苑被明明灭灭的绢红宫灯渐次点亮于灯火中。
烛火摇曳,几树艳色的茶花被光线化成一片艳湖,涟漪嫣然。
筵席设于安定公府中院。
此处楼阁辉煌,廊腰漫回,开遍姹紫嫣红,风景优美宜人,一边饮酒欢会,一边赏玩如画美景,何等赏心乐事。
中院多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艳,花团锦簇开了满院。
尤以牡丹为盛,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却比不上周旋于各命妇后妃之间飞舞如蝶的那朵牡丹繁盛。
席卷一切的浓烈极艳。
全场简直成了她个人展示的舞台。
一身橙金的上裳,杏黄金枝玉叶遍布裙角百花曳地裙,一朵金线绣的牡丹斜斜恣意怒放其上,望仙髻上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华丽夺目。
珍珠翠玉的簪子,赤金灿烂,象征多子多福,如意双全,称得甄娥皇光彩照人神采飞扬,如浴火的金凤。
冠冕堂皇的祝福语说完,便是箜篌琴瑟清逸奏起。
舞姬翩然起舞,歌姬击节而唱,众人各自皆享受佳肴美酒,无一不乐。
乐舞皆起之际,甄娥皇已于安定公应落座的首席之侧坐下观看。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甄娥皇低首,轻吟。这是从前春上赏花饮宴时,宰相冯延己奉制而作。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她不敢想像这是怎样的幸福。两人不必举案齐眉,也有琴瑟和鸣。人生若此妇复何求?
甄娥皇找不到任何不美满的理由。
数位舞姬云髻高耸,额上贴着锥形翠色花钿,红裳、锦袖、黄蓝两色卷草纹十六幅褶裙,露出一痕雪脯。破金刺绣的艳丽长裙起伏于夜风里,在盏盏亮起的琉璃屏画宫灯映照下,似开了朵朵丰艳妩媚的花。
双手拈披帛,随着鼓点跃动,舞步轻柔,舒展广袖皮帛纷乱交错,如虹晕斜飞,绕着中央一硕大浑圆的金莲舞台,极是炫目。
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
窅娘用白帛裹足,一双小脚,细嫩挑巧,身轻如燕,双目深凹而顾盼有情,善跳金莲舞的她跳舞时好像莲花凌波,蹁跹摇曳,俯仰摇曳之态优美动人。
红罗叠间白罗层,檐角河光一曲澄;碧落今宵难得巧,凌波妙舞月新升。一弯新月上莲花,妙舞轻盈散绮霞;亡国君王新设计,足缠天下女儿家。
纤足素裹,妖娆婆娑千盅酒,忆宫廷旧日蹉跎步月歌。
园中铺满了红绒锦毯,上有长几纵横,围着中央摆成方正。
酒在喉头有芳醇的甘甜,夜雨染成的天水碧衣于众绮艳繁灿中独树一帜的清雅飘逸,纤尘不染,是清新干净又温润柔软的秦淮烟雨凝成的精碧之魂。
奈何这出尘的天水碧早已揽了傲然自持的金凤入室,幽幽的紫檀早有浓烈艳极的牡丹相守,轻易地破了旁人的痴心妄想。
用黄金凿成的一座莲花,绕以珍宝璎珞,光辉夺目,莲花的中心,又生出一朵品色瑞莲来,细乐声中窅娘在上面翩然起舞。
金莲台上绝舞惊世,黄金白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一弯新月上莲花,妙舞轻盈散绮霞。
可那一袭夜雨染成的如烟碧色此时却目光穿过纷繁的歌舞,穿过硕大的金莲台,穿过薄如绢绡的繁花,直直望向偏苑,似在等待什么。
一目重瞳深重不见底。
顺着他的目光,甄娥皇也望着偏苑的方向,纵是不解,却起了莫名的隐忧。
倒不是因为台上缠足小脚身轻如燕跳出步步金莲的窅娘,纵然窅娘顾盼含情的秋波、喜悦娇羞的面容如一道闪电照彻了整个筵席,鲜亮赤红的衣裙如怒放的石榴花明灼绝艳,但,浅碧人的心思却飘得极远。
甄娥皇在一旁看得很是清楚。
说不上来的惧怕,但有些东西自偏苑那个琉球人来了之后的的确确发生了改变。
她本不是不自信的女子,她从来不相信艳冠群芳的自己会有那么一天感受到令自己心神不宁的威胁。
对,是威胁。
可偏偏柳笙澜待窅娘退场后伸过玉手为她斟酒,那双手如月下聚雪,泛着贵不可言凉意的,手的主人浅浅如倾了秦淮烟雨的微笑未改分毫,她才安定下来,怀疑是否是自己太过敏感。
十九岁嫁予他,那清浅单薄的天水碧色便始终是相伴她一人的烟雨,从无变更,她坚信那幽幽的紫檀也始终只为她一人萦绕,她是高翔九天的凤凰,是浓烈极艳盛极一切的高贵牡丹,她的夫君,又怎会另眼于他人?
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也只有她,才适合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与他笑看风月。
如是想着,便又雍容端庄无比地抿唇浅酌那一口缥缭酒,唇上沾了酒液的潋滟,泛着华艳的娇色。
靥上浅红,眼波似碧波春意婉转般微微一横,悠悠道:“官家,妾身初排《霓裳羽衣舞》,虽未至纯熟,但若官家不弃,倒可试跳一曲聊表慰藉,顺便还可以看看有哪里可以更臻完善。”
柳笙澜目光触及,不觉含笑,“善。”
正欲示意器乐钟磬再起,喧哗之声突就瞬时沉寂下来。
夜色如水。东片梨花纷纷扬扬如一场大雪,积得庭院中雪白一片。
落英悠然飘坠处,萧萧琉璃白色简约,妥帖着修长挺拔的身姿,临风玉树,但自内而外的如王者般的尊华气度却深深地震撼了四座诸人,强烈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包括,那一袭总是淡淡含笑闲适宁和的天水成碧。
虽然白衣再简素不过,但迎风长身玉立之姿极是清俊,比之轻裘瞟马骄行陌上的王孙公子,又多了几分内敛含蓄的蕴藉,比之骑马倚斜桥满楼**招的五陵公子,更多了沉稳的气度。
一身夜雨的碧色虽是平静一如往昔,身子却是缓慢而优雅地站了起来。
然侧身那朵艳烈到极盛的牡丹更快一步迎了上去,无比端庄大方。
“今日难得见到恩公,奴家早与夫君商量该如何款待恩公呢!笙澜,今晚不是说好了邀恩公入席么,怎可轻易怠慢?”
“娥皇。”
“怎么了夫君?为妻的没有为夫君好好分忧险些轻慢了恩公,自然也应由为妻的承担。来人,去把备好的琴拿出来。”
看着浓艳如凤般的女子捧过流珠手中的一把上佳古琴,杨烨不动如山,倒是不动声色地饮着下人端来的银尖。
茶汤明澈如璧,茶芽上银毫细细,如初绽的小小玉兰,美得教人心中惊动。
“好茶。”杨烨凤目一挑,已让在场的一些闺阁少女掩扇含羞,他淡漠地瞥了一眼甄娥皇手中的琴,不甚在意,“夫人手中想必是九霄环佩琴吧?夫人还真是很为安定公挣足了颜面啊!”
但烛流彤辉下,他不仅认出了这琴是天水碧秦淮边弹奏的那座,亦清楚地辨认出那琴的形制。
九霄环珮。
浸灭金陵的烟花心事无涯,风扬起长发,不过是美丽的石光寄火,高山映流水。
唇齿间似凝住了般一时无语。
柳笙澜见了那琴神色已是有些惊异,听到杨烨状似无心的话,一目重瞳颜愈深。
甄娥皇同样面色一僵,不依不挠明褒暗贬,“想不到木易公子一身武艺还颇有眼光,奴家还以为公子远在琉球未闻此琴,公子消息还真是灵通啊。”
“把它取出来做什么?你的霓裳羽衣无需此琴一样能成。”耳边传来一个清音淡如止水,清澈悠然,却明显有些生硬的低沉。
“怎么,难道木易公子不值得看妾身的霓裳羽衣,不值得听一曲盛世佳音?”甄娥皇半含娇媚半含嗔地偏头看向柳笙澜,话语说得严丝合缝教人无从辩驳。
“那成,在下倒很想见识一下夫人所谓的盛世佳音。”杨烨慢条斯理地玩弄着一管紫玉箫,说得不急不恼,凤眸灼灼明亮,“若是长相思与长相守合奏,那么真正开启太平盛世了。”
稀世的瀚海紫玉,音质上乘,清晰,透彻,震慑……明白人皆是心有顿悟。
杨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那笑意极端的俊美无害,却让人觉得像丛林里的万兽之王般威慑天下。
甄娥皇皱眉看着这个高挑修长俊挺英武的人,感觉到一丝危险在逼近。
很奇怪的敏感,从未有过,这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一度不见往日风流明艳,神采翩纤。
取而代之的是浓愁浅黛,轻裘辟寒掩流苏。
“夫人今日为了能让恩公见识咱们江南的诗赋曲艺,让安定公完全待客之道,可是辛苦练了一个下午,恩公可得多加赏脸才是。”甄娥皇几乎有些变色的脸,让流珠一阵心痛,便不失时机地为主子帮腔。
由于她是甄娥皇陪嫁过来的侍女,地位自是与一般侍女不同,因此说话过了分寸也没令柳笙澜加以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