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七章 几曾识干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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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烨满意自己的威胁收到的成效立杆见影,便进一步箍住柳笙澜纤细的腰,感叹那腰线也纤柔利落得倾世绝代,提吸纵气带着他在皎皎月华下掠过簌簌颤曳的树林,来到一片水岸。
六朝金粉旖旎不散,那仿佛从遥远的古都吹来的风,夹着瓣瓣莲花的暗香,穿越了千年的时光,让时间在花的香味中慢慢流淌。
尽管春夜尚未盛开莲花。
“这里……”柳笙澜望着水面上倒映的色彩浓厚不均的天幕,一时以为置身深蓝浅蓝的丝绒里。
“喜欢吗?”杨烨松开了他,深沉眸中有深深的喜悦和欣慰。
夜色如同化在宣纸上的松墨,无声地渗透着。
琉璃白的男子悄默走开。
月下的藤花如成片的幽云开到尽头,尤其是白色的花丛占据了大片的郊野,厚实的花瓣洁白晶莹,还带有夜晚的露水,特别的香甘飘散于风中,苍翠浓绿之中一抹抹清凉的岚烟浅笑着舒卷,一抬头,明月高挂于澄澈夜空,温柔的光晕仿佛一层薄纱,轻轻覆盖大地。
碧色人不由想起当年隐居钟山莲峰山林之时的情形。
那里可谓是遗世独立的世外桃花源,人间的仙境。
钟山的美充满天地灵气,如诗似画,三峰相连形态起伏抛若游龙,处处郁郁葱葱繁花若锦,缕缕幽香在柔风中细细延绵成静谧的清凉,更可见得透明而清冽的甘泉于石壁间奔流而出随即跌落深谷,形成一泓又一泓碧泉,澈净的水底几乎可见大大小小颜色深浅各不相同的浑圆卵石遍布,半空水雾蒸腾飞舞,泛出千彩虹泽。
那里青山点点,深水潆洄,满目能见落花飞絮,乱红如雨。
绿上枝头,红上花,时光如水,弹指瞬间,红尘阡陌,浮华一生谁能一笑而过?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柳笙澜喃喃于回忆间吟出当时所作的《渔父》,江南烟雨浸润出的嗓音略有淡淡的清冷,微微半垂的美眸湿润得如同浸泡在水中一般,无限迷离,无限风情,眼底竟似有了点朦胧的暖意,“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风露清绵,苍蓝夜空下,清幽的月华将他白皙的雪肤照得有些透明,眼前满树繁花绽放如锦,素白的花雨中,他淡淡的微笑,透明如水。
实在是……无法遗忘,难以忘却那云烟深处的天水成碧,以及那双宛如清江之水的皓齿明眸。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紫檀香气,混杂着水汽,幽幽地氤氲着,仿若春日中烂漫飘舞的柔嫩花瓣,又似碧月下一抹朦胧的轻烟,立于一叶偏舟之上的杨烨一颗慵懒的心浸泡在沉沉雾霭之中,仿佛吸饱了水汽,仿佛已为这一刻久待。
执了随身不离的紫玉箫横于唇边缓缓吹奏,骨节分明却修长白皙的长指温柔似水地在箫管上起起落落,箫音便轻飘散开,泠泠彻彻,曲若天成,一缕似有若无的《流水浮灯》便飘忽荡漾。
烟雨观春柳,月夜听箫声,只一声箫响,便是杨柳曳春风,月色竟似拢了轻纱般的灵动生华。
一曲悠扬灵婉的箫音幽幽柔柔地飘绕于晚风中,如汩汩流水浸透心田,带来一股清新与滋润,竟让碧色的心沉静了下来。
真正地,沉静下来。
一悠兰舟从水汽朦胧的花蔓深处极悠缓地渡水而来,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于怀,仿佛漫溯了亘古流光。
春夜月下,兰舟之后,一片桃花微绽蘸水而开,斜带一路粉嫣云烟,争开不待叶,轻香缕缕,缠绵入骨,清风袭来,阵阵桃花香四溢,摇曳着花容月貌,乱落如纷飞红雨。
寒星高悬于天幕上,像是山鬼含情的眸子,那呜咽的箫曲,又似是谁的婉转叹息,千年难以释怀。
半冷半暖的春,静静熨贴身边,默默看那悠悠逝水飘漫流红,而悠扬长箫慢慢飘来,宛若千里之外,又似作耳边轻语,柳笙澜望向声源处。
玉箫的音色若冉冉升起的明月,倾泻着水一样的月光,轻诉一笺心愁。
烟雨秦淮,水色流音。
那夜寂静的秦淮水与天边相连,竹林里琴声漫漫,心随弦动,深浅都散落于纤纤指尖,由远而近流来一支凉远箫曲,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清净。
琴声漫漫,箫声悠悠,萧瑟了梦里的繁华。
流水,凝结多少熨暖的柔。
浮灯,轻暖多少温凉的心。
怎么就那么契合了自己的一曲高山。
俞伯牙擅琴,而白衣人会是善听自己的钟子期么?
只是不知自那而后听过的每一音皆往复不绝的回忆,一直绵延至将来北上汴京后那年七夕生辰却也是他随风飘归的时期,徘徊生命长河尽头的,依然是白衣今朝月下吹箫的不变俊容。
只不过,到那时,终究不会再有那个白衣男子浅笑着喊出他的名字,握住那双因为孤寂自伤而冰凉彻骨的纤玉手了。
谁会料到吹箫的白衣总有人去玉楼空之时。
箫在琴亦在,箫亡琴亦亡,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毕竟琴为箫而生,死亦当为之而绝。
因此那时候,零落芭蕉,暗夜未央,雨湿桃花,他痛难欲生,相思成灰,摔琴绝弦。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茫茫人海,知音难觅,多少人如此叹息,多少人孜孜以求,白衣不在了,再弹下去又有何意义,无非徒添伤悲罢了,不如归去。
相依看北国落雪不成,七夕之约更是成了晓风残梦,那一殿的风雪,彻底毁了他的心,失了白衣的温暖这世间再无什么能让他侧目了。
落雪成殇,一梦千年,高山流水终成千古绝响。
风住尘香花已尽,箫音渐止。
“好一个‘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啊!”
杨烨爽朗的笑声随着舟渡芳芷渐渐传来,那轻扬的笑容,那带着暖意的双眸,那眸中缱绻的连杨烨自己也不自知的深情映透入柳笙澜的心。
直到多年之后天水碧回想今日种种,那如白驹过隙的光阴,一马平川,最后成为万人以上千古帝王的杨烨,留住了自己的清浅淡朦似欲隐化如烟的天水碧影,收住了自己想要自由的梦想,但自己还是心甘情愿为了耀眼张扬的白衣付出自己的一生。
哪怕,岁月不动声色地洗去所有的痕迹,自己内心深处也深知,自己不会有别样的选择,也,无怨无悔。
是谁,将一簇团花碧叶相映生辉的妩媚灿烂自天河彼岸纷乱了他的视线,像是怕碎了芬芳的魂般,他优雅地将那弥漫醉人的斑斓叠翠拥抱满怀。
几缕淡薄的流云在夜空中散开来,霜一样洁白的月光细细密密地倾洒了满涟。
碎波千影的水面竟万分温柔恬静地泊着一叶满载香花的小舟,仿佛从远古时代走来,带着雍容典雅,飘洒着令人陶醉的香氛。
终于堪堪对上那双深深地看着他的好看凤眸,只见对方琥珀琉璃般的眸中晶辉明灭不定,似闪着幽幽烁光。
良久无言,朗空月华如练,撒得一处清辉,缕缕暗香隐约浮动,甜腻的味道萦绕在彼此周身,汇起又泛开。
轻颤抖动的羽睫如一抹色彩浓重的水墨山水画,又似翩翩纷舞的蝶翅,抬眼看向杨烨的一目重瞳在幽月下竟是那样的妖魅,绝美,“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琼窗清梦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庭空客散人归后,画堂半掩珠帘。林风淅淅夜厌厌。小楼新月,回首自纤纤。”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万顷波中得自由。”杨烨低叹,俊美的面孔上同时弥漫着一种无法谚语的惑人迷离,“世上如侬有几人啊……”
让人沉醉的温言暖语,清风、明月、落桃花……
柳笙澜说不出话来,有千丝万缕的纠结涌起,哽在胸口。
月下桃蕊飞零,谁能守住年华?
夜色中散着野外特有的清香,然杨烨那阳光般明亮的凤眸里骤然而起的光亮像灼灼的一树火焰,仿佛能驱散一切黑暗与悲伤。
一刹那,柳笙澜的心中感动愈盛,而他这次并不想拒绝。
扁舟晃晃悠悠地驶离岸边,绒般的夜空缀有一颗淡紫恒星,仿佛熠熠发光的紫水晶,周围漫天星斗如舀了一瓢细碎银砂遍撒苍穹,映满整片波光,水面便仿佛银河倾倒般璀璨遍域。
一抬头,满月的光辉正盈盈普照。
柳笙澜静静立于小舟似锦繁花中,如蝶般的天水碧广袖汤汤洒洒,飘扬若三尺碧水,淡然清逸的眉目间那清秀雅静一如处子,只有那盈满月光的一目重瞳里泄露了他的喜悦和惊叹。
“玉树**前,瑶草妆镜前。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冗繁的天水碧锦袍流连风中铺散,似涉水而来,轻轻拂去肩头垂落的发丝,清浅碧袖柔软滑落,露出清瘦秀雅的手腕。
温文秀雅地浅笑向杨烨,却蓦地发现他的脸上已敛去笑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带着一种半明半昧的眼神,仿若是最深最稠的湖水,将自己温柔地包围。
慢慢慢慢地,那张俊美绝伦的容颜俯了下去。
下一瞬,离天水碧越来越近的俊颜贴上了他的面颊,斜飞入鬓的细眉也触到了他月牙般弯弯的美丽的柳眉,优美的唇也封上了他柔嫩的唇。
像吻在两片醉人的花瓣,柔软中带着紫檀香,娇艳里渗着芬芳。
情不自禁地轻握住柳笙澜的清绝秀腕,就在手指和他肌肤相触的一刹那,一种莫名的悸动瞬间传遍杨烨全身,难以言喻的美妙除感,带着幽淡的清芳气息,让他变得恍惚,沉醉。
轻舟随水飘荡,仿佛于灿烂天河中沉浮。
怀里的花朵纷纷滑落散于舟上周边的繁花上,柳笙澜眼前出现了一圈一圈的光晕,昏昏然如一苇叶飘飘而去,心上也有着如春日里一树树花树勃然却悄然开放的喜悦,溢出香花的甜芳。
天上银河卷落玉沉钩,人间水风空落魂断花,绿迷神消。
不知过了多久,杨烨的唇才离了他的。
玉壶当空,洒下巨幅银辉,好生耀眼,迷惑。
杨烨原本以为他会极力抗拒,甚至本能地排斥惊喊,可是他没有。
只是重瞳依旧深重如墨,安恬静好如初。
“你疯了。”柳笙澜笑若春风,发丝似染了月华微有水晕柔光,轻舞飞扬。
杨烨不置可否,“面对追杀还能临危不惧、淡定自若,你也疯了。”
“至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柳笙澜淡淡地问道,头却转开了,微颤的眼睫下移,水般的光泽消失。
但重瞳里分明已是明了的清楚。
清风徐来,水中被月色照映着的倒影凌凌纷乱,摇摆晃荡,道道波纹模糊了影子。
杨烨的凤眸微微一黯,仿佛是明亮的烛火被劲风一扑,随即也只是如常。
“杨烨。”
沉默了半晌,还是开了口,看着柳笙澜劲部的曲线延伸下去,摇曳着微妙的阴影,白衣人渐渐冷凝起来的目光因那天水碧绣袍上的白线云纹而和缓下来,转而代之隐隐有火焰簇动。
柳笙澜并未对他犹豫后的坦白发表任何看法,而是玩下身拾起散落的一束鸢尾,静然道:“花木有情,汲天地日月精华,你却生生断了它们的根,失了依托,如何存活?”
杨烨不解他为何莫名说起了不相关的话题,心中却有些受伤,也有些生气,冷硬道:“你在乎旁物之命胜于己命,你知不知道当你轻贱自己生命之时别人也不会在意你的命,你们江南的皇室实在是非常可笑!”
“如果你会在意我的命,那么希望以后你若实现毕生梦想之时能得饶人处且饶人,且记,连花木亦有情。”依然是无波无绪的清清淡淡的口吻,却让杨烨心中一沉。
无言。
然而白衣抿唇不语的神情已昭然若揭。
他和胞弟秘密返回中原除了北韩内朝,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心中隐藏的抱负和梦想更不为外人所知,眼前的碧色轮廓浅淡的人儿也似乎隐隐清楚些什么,但却说得更透彻。
难道他已预料到将来的万里烽火刀光剑影而事先暗示什么吗?
杨烨忽忆及在琉球时听闻到的柳笙澜隐居山林时那首《渔父》,联系当下他的云淡风清、聪如冰雪,如此心境怎么可能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不谙世事,只顾求临水挽花,甚至千机一壶沉醉风月一生?
相反地,这样的人是看得太过透清,聪慧绝顶。
而就因为比谁都清醒,都明白,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只闲看前庭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微微一笑如江南三月,对尽风云变幻,却更显他的惊鸿绝世,风华绝代。
当真无愧倾尽天下。
“你明白么,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并非前些日子的秦淮河畔。”琉璃白看着天水碧,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来,“而是……在钟山的莲峰。”
“送我回去吧。”没有应和,发丝未掩的那一目重瞳颜色深重望不见底,粉淡的柔唇微微开启,勾起浅浅的弧线,很轻很柔,很安静,却明显地疏离开来。
杨烨看着碧色的如魅重瞳,一种怅惘像针尖般慢慢升起,迅速扩散。
水波映着琉璃白的身影,孤单着。
一白一碧的两道身影在月辉下,某种欲说还休的微妙气氛正悄悄弥漫开来。
“好。”杨烨的眼神仿佛受了伤的兽,看着柳笙澜时,唇边却是蕴着如碧海晴空一般的阔朗微笑,朝着他颔首示意,“只是此去经年,也许后会无期。”
柳笙澜不语,只看着星河映长波,天水成碧的流云长袖轻扬,宛若游离红尘之外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