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第一章 春来江水绿如蓝(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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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与古时中国大陆类似的时空,千炫大陆。
    这里所发生的日月轮转,烽烟改朝,竟也与中华上下几千年文明的更迭繁漫也那么相近。
    唯一不同的是,隋炀帝杨广乃为朝臣中的令狐族人杀害,而李渊父子晋阳起兵开创数百年大唐盛世之后,朱全忠篡唐,复又被隋杨后裔重新取代,定都开封,史称北隋。
    然北隋二代帝王英年早逝,宇文及和宇文成父子挟少年皇太子杨焰以号令诸侯,至此隋朝控制力减弱,以致藩王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天下分裂成十国,幼年的二皇子杨烨和尚在襁褓中的三皇子杨炎却不知所踪。
    杨焰虽少,却极聪慧,为明哲保身以图后路,又打消宇文党羽疑虑,封诰宇文及为一字并肩王,由其独大。
    傀儡皇帝杨焰不甘控制,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十多年成长中以过人才智与天大胆识力挽狂澜,逐渐发展亲皇势力与宇文氏展开权利拉锯,显露出青壮年天子的精干与治国之才,令宇文父子有所忌惮。
    然,局面僵持不下之时隋代宗杨侑亦感力不从心,韬光养晦之际私下四处派亲信遍寻两位胞弟杨烨、杨炎以待兄弟联袂一击必杀,将宇文党羽连根铲除。
    阡陌红尘,万里烟絮,岁月如歌,天地轮回万古静默,唯余落旭斜晖与月下江流,年复一年地见证着沧海桑田一成不变的物是人非,斗转星移。
    暮春时节,江南。
    漠漠清寒,晚阳夕照,钟山紫金灼华钟阜龙蟠,莲峰之上一顷平波镜川幽散桃夭,盈盈千里,香漫流华,映着晚云长飞,淬染了林木深泽。
    密林里一个身量瘦削的少年不顾幽暗山中多棱锋嶙峋的怪石,咬牙坚持不管步履蹒跚,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脚下高低不平的崎岖山道,硬是要看看中土人士口中的江南山水有怎样的毓秀钟灵。
    冰湖澄碧空明,香经落红飞散,少年终来到水边。
    水中映出他的影子。
    少年岁龄不大,手里紧握长管状的一物,十八九的模样,身着有些残旧的和服,扶桑武士般的装束,体态也不似江南人特有的温润,但却生得面冠如玉,眉目俊逸,挺鼻薄唇,高拔的身材玉树临风,萧肃若岩松俊朗,面部轮廓棱角分明不掩英气。
    这样的人,本是机缘刀剑配身,却令人难信地于飒爽英姿里暗透一分儒贵绅气,极为罕见的奇异协融,丝毫不给人不搭调的突兀怪异之感。
    只是因连日的兼程赶路,他白皙的面孔上沾染了些许尘泥,衣服也有些破损,却依然影响不了那精致的俊美,以及骨中外透的威强气势。
    眼前东风无力,落花成阵,飘渺烟波摇荡着桃花艳影,落霞齐飞孤骛,秋水一色长天,少年惊艳于眼前前所未见的美景,一动不动,却慢慢将握着的玉箫珍宝般地环按怀里。
    江南……的确春来江水绿如蓝。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当何处悠悠佛鼓漾传,百鸟归巢,少年才惊觉自己多日未好好洗漱了。
    跪倒水边,将手里的玉箫放置一侧,再三确定不离视线范围,才安心地掬流浣面。
    静阔的江水若明镜上澈映的一弯新月,重烟深锁,花清疏零坠,浮光月影倾倒山岳,一扁乌篷轻舟宁泛荡逐细涟,烟散了薄雾。
    轻轻潺潺的水声。
    少年带着琉璃琥珀光泽的眼瞳抬起。
    莫非他遇到了幻境仙人?
    溶溶水月淡荡初寒,絮影相绰,舟首一袭朦胧浅碧纤立,撑着一柄纸伞,虚落肘弯的衫袖露出一截清绝如雪的皓腕,清瘦而美好,格外惑人心目。
    此时月上东山,那清浅的碧衣身后书童装扮的撑篙之人与他说了几句,那抹清碧收了纸伞,举动之间风神飘袂分外优雅,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湛然若仙,翩若惊鸿。
    清雅孤绝的出尘魅影,令岸侧的少年屏住了呼吸。
    然而因着太远,月雾又大,看不清那碧影的长相若何,只是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是小小年纪出落了骨子里的清灵风雅,那一身碧色月下通透,仿佛江南三千烟娑雨露润染而浸,极为清淡的颜泽集了天地灵气,似随时能化雾仙隐那柔漓醉梦里,芳杳无迹。
    静默的水碧色,幽然的紫檀香,少年神迷伫足。
    皑皑月彩穿花树,落桃之下少年斜飞入鬓的剑眉扬起,虽没有见到三秋桂子,与十里莲荷,却有幸亲睹如画里仙子般的人,人生亦乐哉无憾。
    握了玉箫起身凝眸驻望,山水为幕里,那繁冗的碧纱袍裳比蓝清浅,比青灵透,清影淡薄不凡仙姿,清雅的一面侧影便如泼墨了一场惊鸿。
    忽地下起了雨,少年回神之时凌烟轻舟已然飘远,淡水无痕。
    一生之中最美丽的风景挥就于此。
    转眼已至柴世宗显德十五年,金陵皇城。
    江南正逢春,春浓如酒,风帘绣幕,红杏绿杨,参差十万人家。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春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袅娜悠荡的妙歌随风婉转直上碧空,通往城郊秦淮河的大道上,柳影花光绵延交织如十里斑斓璀璨的锦帐,不知哪家楼阁的伶人荡漾出的弦歌沉醉地唱着柳笙澜的词,漫散入满城的杨柳堆烟中,枝蔓青碧的颜色如画师随手挥洒的淡彩,清新而迷离,红红白白的杏花宛若天女裁出的冰绡霞云,掩映于层层叠叠的飞檐雕梁中。
    街上酒旗招摇,户列罗绮,一群天真无暇的孩子在湖边又跳又唱:“云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童稚的嗓音,妩媚的歌词,别样动人。
    那是安定郡王新做的词。
    安定公是当时南周皇帝柳璟的第六子,便是柳笙澜,他是长于深宫的富贵少年,亦是名满天下的风流才子,名闻遐迩,他每有新词,就立即传遍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切似乎都笼于薄薄的晨雾之中,草尖的露闪烁晶莹,不知不觉间沾湿了衣裳。
    春日间略显淡薄的阳光缓慢地延伸,透过枝头稀疏鲜嫩的新叶投下细碎不断跳跃的光斑,泛起镏金的涟漪。
    有一胜雪的琉璃白衣稳稳策马于日色下,清风掠起其雪色袍边飞扬而起,端的是临风玉树,清俊风流。
    他黑发如缎,面色如玉,朦胧于乳雾薄阳中的侧面竟是精致而俊美,斜飞入鬓的眉虽细却色泽浓重,微微上挑的凤目明亮却闪着灼人的坚定和自信,紧抿的薄唇更是透着潇洒与不羁,随身佩带的扶桑刀显示出他无与伦比的飒爽英姿与凛然霸气,整个人看起来英气逼人又不失尊贵儒雅。
    白净的颈项垂下坠玉红绳露于无纹无饰的衣缘之外,绿玉髓的雕花精美非常,镌刻血红篆字二:“杨烨。”
    阳光薄金,清露晨流。
    一身雪衣,杨烨于秦淮河中的倒影如一块明矾,涤荡一池澄清,又如莲叶葳蕤,四面生姿,从容之中显现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尊严与气度,携若干随众往金陵城内行去。
    缠绵悱恻的柔美曲词,哪怕马儿缓步之中亦不绝于耳,他仍是不禁忆起再临金陵的那个夜晚。
    自那年钟山莲峰的惊鸿一瞥,他的心里便像融了花种,想再见那碧影一面的念头犹如生根发芽抽丝剥茧滋日而长,拗不过这般的心愿,还是决定再赴江南。
    多日的问询未果本以为已前卜无路,却终于苍天不负。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笙歌处处,窗格雕镂颇细,晕出朦朦的烟霭,王孙公子,骚人墨客,富商巨贾,江湖浪子,皆趋之若骛,干金买笑,这便是所谓的秦淮风月,纸醉金迷却迷不了他,未寻到日思夜想的倾国碧衣怎么也不会死心。
    可人海茫茫,寻人便似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逝。
    杨烨漫无目的地闲游,心烦意乱也无心玩赏,想起那人轻泊舟上,也雇了条小船驶入烟波。
    “客倌欲往何处?”船家边问边摇起了橹,划过的船首破开涟漪却不留一丝痕迹。
    “只要是安静的地方哪里都成。”白衣人随口一句却是怔住,何时自己开始不喜繁喧了?
    孤烟袅寒碧,萧萧桃花落满肩,风动梧桐,暗尘不起,春绯映如许。
    是不是这样便臻人间至乐了?
    那年的天远,月高,云淡,雾里行舟,浅碧衣轻任好风,他便顿觉像坠进了一个迷离的美梦,墨染青莲出水月,万里笙歌画烟波,连日的疲乏散似秋云无觅处。
    世上怎会有那般高尘出华纯粹剔透的美好之人,清淡灵逸不染纤尘人世烟火,仿佛与世隔绝的世外仙人般平淡致远,超然物外,无缘浮华红尘,让人只望一眼便可忘却凡尘纷扰,独余清宁。
    然就这一眼的万年,在杨烨心底落下了执念般的愿望。
    他一定还要来江南一趟。
    黯黯的水波逗起缕缕的明漪,薄霭微漪里愁梦太多,悠然间歇的桨声引不了他入此胜景,映水华灯浮沉间竟缓缓远离了明暗光影。
    鹂音啼破千秋夜,桃雨纷纷犹馨香,晚风沁凉,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秦淮烟深之处竟是一片幽谧,落絮静静。
    唯有船上的一盏素灯,一抹暖色。
    雾中泊船,果然天地俯仰,偕忧咸忘。
    唇角不觉漾起明朗温柔的笑花,摸出那管寸步不离的玉箫,夜深风大,吹得他白袍的宽广衣袖萧疏轩举,却更显那身形格外英挺潇洒,清越箫曲便似从袖底流出般扬漫天寰。
    风舒颜,寂如烟,淡淡一曲《流水浮灯》伴与月影,浅奏一水烟凉。
    船夫听得不免微欲泫然,也有些不可思议,身带刀剑像个江湖游侠般的武夫之人竟也能附庸出这样的风雅,果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正待要问这是何曲为甚有种忧郁殇淡隐含其间,那边沁风送来一缕若断若续的琴声,清缈而幽远,颇具世外之韵。
    不同的曲调,却流奏出似是应和的容蕴,一首《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这厢船家笑了起来,“我说公子,您是不是与哪家小姐相约月下?”
    “小姐?”杨烨听得一头雾水,但不想去多作解释,只是笑得爽朗,似受了某种蛊惑般指了指琴音的方向,“老人家,我就想到那边看看。”
    言语难说上的感觉,怎么两首曲子合起名来是高山流水?
    《高山流水》相传于春秋时期,俞伯牙精音通律,鼓琴为一绝,而钟子期善听,是难得的知音。
    一夜俞伯牙面对清风明月思绪万千,琴声渐入佳境,忽闻岸上有人叫绝,竟是个打柴樵夫,俞伯牙未因对方是位樵夫而心生傲慢偏见,反而更为兴致高昂,抚琴而志在高山,樵夫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樵夫又曰:“善哉乎鼓琴!洋洋乎若江河!”
    那名樵夫,便是钟子期。
    俞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阴,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钟子期辄穷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叹曰:“善哉善哉!子之听夫志,想像犹吾心也。吾于何逃声哉?”
    而在钟紫期死后,俞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暗寓知己的高山流水,却逐渐佳话般地广流传开,每为世人津津乐道,只为知音难觅。
    知音难觅么?
    杨烨心中忽起烦意,唇角微微抿成一道薄锐的线条。
    曾孤剑谁托,悲啸自怜,寄绝国而何仰,若浮云而无依,这般乱世里他早看透了人心,与其相信什么知音知己,还不如相信刀剑的硬道理。
    何况他此次前来,还有借兵北上的目的,将来也许一将功成荣登九五,便高处不胜寒,哪个帝王不是孤家寡人呢?
    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
    些微出神地凝望夜雾缭笼的秦淮河面,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数年前的钟山月夜。
    朦胧清淡的水碧色,幽淡静宁的紫檀香,那人如月华聚霜般的雪白皓腕轻轻一抬,一眼惊鸿。
    有些气质,是可以牢记一生的。
    如若知音是那抹浅碧……杨烨甩去不切实际的想法,一个无处可归之人有何资格高攀权贵?
    乌飞兔走繁星满天,水中他一身缟素般的琉璃白漪漪里晃散,一种不知何样情绪的弯痕勾于唇边。
    白衣的扮相减了几分锐气,倒颇像了南国人口称的公子了。
    可他不自认是乔装,身着的素白本就是对已然不复存在的北隋一种祭奠。
    听那琴调如流水淙淙,自带一种出尘的清华,可如此谧夜,谁会在月下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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