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  第二十一章 黎明 (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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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
    下方传来回音,便见七提着水囊食袋从半山走上来,“饿不饿?”她冲他一笑,“我也睡得懵了,猛一睁眼,才知都快要正午了。”
    她的气色较之清晨时分鲜活了许多,也许是被抵达终点的喜悦激励着,双脚渗血却依旧步履轻捷,丝毫瞧不出痛楚。她身为法老麾下将领之妻,倒是很信得过他,也不怕他转身把她给卖了——当然这种背信弃义的龌龊事他是不屑去做的——话说回来,卖了她他也未必能得着什么好处,小法老断不可能因区区将领之妻落入敌手而方寸大乱,还不如为那说不准的明天在南北两地留下这有趣可信的故人,谁敢说莲庄里美貌温柔的小将军夫人将来就不会在王庭左近呼风唤雨?
    他与她分吃了干粮,她取出她随身带的亚麻布,一定要他披一幅在身上。“这里太晒了!”她不由分说抖开布匹将他遮上,“热没办法,可总得挡挡这毒辣辣的日头,不然准要中暑的。”
    近身处隐约嗅见她衣襟上递来的甜软微香,少年心上一荡,脸马上红了,像是给晒的。
    “七,”他呐呐问,“你家少将军是因为法老王的婚事拖延,才跟随着迟迟不能娶你的吗?”
    她往后退了步,满面生疑地瞅着他。
    “苏毗,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他摇摇头,也弄不清自己在胡乱问些什么,森穆特大人似问似答的话语还盘绕思绪中,隐约是个引他探究的谜语,可是他想了半天,却连谜面都还没有看清。
    “我也睡懵了呗。”他红着脸答,两颊简直要给晒得着了,他赶紧倒出一捧水醒了把脸,趁着燥热稍伏,又急忙俯低身去查看西边山隘动静。汗水不住顺着额角滑进眼眶,涩得他泪眼模糊,他不得不时时抬起手臂抹掉眼泪,教身后的七看见,怕是要以为他在哭呢。
    他暗暗咒骂,想要转头对她随口扯几句闲话,便在此刻,眼尾余光捉见了前方山隘里游移的队列。
    “来了!”
    苏毗一时兴奋得叫出声来,所幸山顶无风处的空气早已凝成一堵透明厚重的墙,吸尽杂音,这声叫喊旋即消散在空旷里。他趴在地上,蹭蹭挪到山岩边缘,小心窥望着下方慢慢接近的人马。
    恰如他们前晚的夜行,荷露斯的精锐也是一匹马接着一匹马,一人紧跟住一人,迤逦线行于仅容一人通过的阿如那山道。果真是一眼就看得出是尼罗河畔过来的军队,人人都戴着头巾,头巾两角挽起以遮挡烈日曝晒,赤裸的上身佩着各色护符,南北两地名目繁多的神明们难得拥挤在一线狭隘,重叠庇佑之下,明知隘口或有伏击之险,数千人马仍是在一线险道中不疾不徐地迈步前行。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兵尤其醒目出众——万一卡迭什王福至心灵,真在隘口设下警戒,只消流矢一枝,那头一个死的人就是他了。可他却走得出奇的镇定自若,行走山道就跟闲庭信步似的,看不出丝毫犹疑,跟在他后边的人看见,大约也都跟着心定——此人退役后大可以去行骗四方耍把戏——不知他在法老军中是个什么角色,只看见他胸膛上垂着天青石色的荷露斯之眼,南北两地司空见惯的护身符,据说必须以天青石制作,即使远望,苏毗也看得出那上边的赤金镶饰,绝非寻常士兵戴得起的拙劣玩意。
    难不成此人竟会是个将军?
    少年盯着那打头的勇士,有一刹那还真从那坦然坚定的步态里瞅见了统帅的气派,但他转念便否定了这个揣测。一支军队,保住统帅是多么重要,敌人的目标全在这颗全军赖以维系的头颅,他的首要职责是保存性命稳定军心,其次才是身先士卒,亲临战地激昂士气,岂可为一逞匹夫之勇而早早枉送性命?
    “七,”他悄声问,“你看到你家少将军了没?”
    她没吱声,苏毗抹把汗,回头看她一眼。这一眼却看得他一怔,冲口问道:“你干嘛哭啊?”
    七恍如不闻,却定定望住下边山隘,恣意流露的关切凝聚在她的眉眼,像是被埋藏在心底的全部情感都在此刻一齐汹涌,以致一瞬间泪凝于睫,被泪光润湿的面容竟会现出这般难以言传的哀婉明艳,优美的嘴唇微微翕动,似应和着她身体情难自禁的轻颤,却又分明流露出不敢企及的胆怯。
    少年满怀惊奇地循着她的目光找去,想找见那法力高强的巫师,须臾之间就将弓弦般坚韧的小将军夫人变作一朵含泪带怯的玫瑰,他满心以为落入眼里的会是他曾在莲庄里亲眼见过的少将军——肩背斜划过一道刺目刀痕,褶衣的结打得比谁都简洁帅气。
    但目之所及,他望见的是那领头的兵。
    他狐疑地又看了看七,连他这仅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分辨得清,她总不至于将那人错认为她的丈夫吧?
    “你认错人了,”他好意提醒,“那不过是被头头安排到第一位受死的倒霉鬼,可不是你家的少将军。”
    她迅速瞥他一眼,眉心微拧,愠怒一闪而过。
    他这么说本是为了让她安心,未料她竟是这般介意,困扰之间,他也恼了。
    “别胡说!”她冷淡地说,“你不知道!”
    苏毗哼了声,“守在山口等着,到时给他一箭不就知道了?”
    他解下背上长弓,作势弯弓搭箭。
    “不,你不能!”
    她说。
    咫尺之距,她拔剑出鞘竟丝毫无碍,“哧”地一声,迅如闪电,溜过耳畔,比思想更快,想到反应之前,剑刃已横在他颈上,他本能地往后躲闪,后脑勺“砰”地撞上石地,霎时啼笑皆非。
    “七,你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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