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第四十章 节 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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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灯!”
女官的语声虽是低微,却极有力道,听见的人未及质疑,已照做无误。
隔得片刻,光晕扩散,石壁上映住身姿曼妙的影,快速朝她压近。
“七小姐?”
她应了声,抬手遮挡落下的光。
“该起了,七小姐,得赶在日出之前抵达南宫啊。”
她厌倦地蹙眉,又不得不揉着眼坐起,女官弯腰递上软底鞋,扶她站稳,梳妆女侍笑盈盈地迎来,一扭腰转到她身后,双手拢住她凌乱的头发,与手劲一般轻柔的征询送过耳畔:“今天挽发髻吧?七小姐,得站在日头底下晒好半天呢!挽起来凉快些,也好衬着双羽冠啊!”她跟着点头,下意识找话敷衍,眼前已走来另一个年纪更小的女孩,怯怯朝她行了跪拜礼,女官在旁说道:“……是新来的姑娘,一双手又小又巧,我唤她来为您上眼妆——七小姐,今朝可不比寻常日子,要是素着一张脸上到神庙里,祭司大人们都要觉得受了怠慢的,您就让这孩子——”
“砰!”
衣箱关合的闷响一口吞掉了女官的后半截话,女官顿住,断了规劝,回头转去责备侍女们的不知轻重;她半合着眼挪到浴池边,听杯盘磕碰,耳环摇动的细碎声旁,盛满香膏的玻璃樽搁到了乌木桌上,门边飘来絮语:“……是莫叶塔蒙夫人让送来的……”
一头埋入水中,仰脸甩了甩水淋淋的头发,深吸口气。
又一年的欧佩特节。
回到妆台边坐定,两名女侍交替着为她拧干湿发,一位女官端来吃食,另一位则递上一卷纸莎草文卷,俯身在她耳边重复着说:“是莫叶塔蒙夫人呈来的……”
她顺口道了声谢,接过文卷展开,女官仍候在她手边,绝非窥探,也并非想要置身事外。
于是她说:“都说今年欧佩特节会格外隆重,都城里的贵人们应该都会来庆祝圣家族的巡游庆典吧?”
“那是一定的,七小姐!这正是求之不得的幸事呀!”女官立时接道,“唯有城中一等一的贵人,才能跟随着陛下,护送主神的金身走过巡游大道!”
“我想也是。”她微笑说,“所以前些天差人去北宫,向莫叶塔蒙夫人讨要主神扈从的位次与名衔,正好能将跟随陛下的大人们都认一认,我一直在等这份名单,好在及时送到了。”
“奴婢为您展开。”女官欠身道,轻声唤来另两位女侍,彼此各执一端,将整幅文卷呈在她右手边,微一侧目即能看见。
“七小姐,”梳妆女侍探近来小声又问,“挽髻么?”
她在镜里朝身后的女侍笑笑,对于这姑娘有意无意的试探,心领神会。
“散着吧,”她道,“双羽冠还在路上呢,它今年是赶不过来了,你去找个贵重些的发圈,和平日里一样戴上就好——这一位是谁?”
末一句她问得非常突兀,女官却似早有准备,她的指尖才点住纸上陌生的名,女官已脱口而出。
“这一位是侍卫官大人呀,七小姐!”
难得听见女官如此惊讶的口吻,传言里她就该是个精通圣书体的村姑,怎会连朝中红人的名字都认不出?
“我真不敢认呢,”她困惑道,“侍卫官大人的名字一直都是这样的写法吗?”
“一直都是啊,七小姐!”
而她却是第一次看见,想不到一向张口就来的“曼赫普瑞”少爷,他名讳的圣书体中竟含着一枚圣狮符。
圣狮符属于王族,嵌有圣狮符的名讳,要么是位王子,要么是领受王权统辖一地的名门权贵。
倘若是凭借联姻新晋升为王族一员的宠儿,偶尔也会得到这徒有其名的恩赏。
“七小姐?”女官俯近问道,“上眼妆吧?”
她回过神,转头看那专事描眉画眼的孩子,小女孩正垂首倚桌而立,默默等着别人发号施令,偶尔飞快地抬眼一瞥,总不敢多看。她细细的发辫里缠着一阙颜色分明的保护咒——七粒红玛瑙,七颗金珠,串在七股亚麻绳上。这咒语里的亚麻绳须得由互为姊妹的两位母亲编织而成,她应该是某个人丁兴旺的体面人家送来的孩子吧?
“过来给我画眉毛吧。”
她朝不敢言声的小侍女招招手,那孩子犹豫了一下,仍是不敢擅动,直等到女官撤掉了妆台上的食盘,方才拣出一小罐青蓝眼墨,应声走到她面前,睁着一双世事不知的大眼,细细地打量着她。
“小姐生得多好看呀,”女孩轻声赞叹,“跟从大绿海边来的玻璃瓶子一样,透明又干净,都城里找不出的好看。”
她嫣然微笑,“你是都城里选来的姑娘吗?”她问。
“是,我爹爹是王家圣书的绘师,这一季他还给选上了月神庙里的‘守望人’!”
“运气真好,”她笑着逗她道,“节庆月里给选到神庙里侍奉,会得着许多额外的恩赏呢!你是想要牛肉,还是想要珐琅镶嵌的镯子?”
小女孩被问住了,不觉停手,惴惴不安的神情宛然在问:“不能两样都要么?”更衣女官趁此间隙,领着侍女们过来,各自捧住一盘首饰,站定在她另一边,“七小姐,”女官轻声问,“您的衣裳早几天就已择定,只是要佩戴的饰物,奴婢还不知今日您中意的是哪一件?”
“仍旧戴我的护身符吧。”
“唉,七小姐,人人都戴它呢,那就显不出了呀!”女官叹着气劝,“再多添几件吧,七小姐,陛下赐予的荷露斯之眼虽是无可比拟的宝贵,可今天与上到神庙里献祭又不一样,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您呢!”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
这话听来太像是大戏开幕前的恐吓,台下已座无虚席,人人盛装以待,怀揣着好奇抑或鄙夷,等着幕启。
而先前那踌躇未决的女孩,此刻朝一字排开的侍女们靠近去,怯怯指了指饰盘,终于答道:“我想要那个。”
是那对榕叶蝴蝶的金环。
登时便有姑娘笑出声来,一旁的女官也忍俊不禁,取笑道:“真是好眼光!都城里的姑娘可是人人都想要一对呢!说是想换都换不来的,一出作坊马上就被贵人家的小姐差人取走啦!”
小侍女似懂非懂地听着她们笑,怔愣间弄不清自己答的究竟是对是错,刚才还稍显机灵的脸蛋上,一下现出了彷徨。
“人人都想要,所以你也想要,是不是?”她微笑道,刚要伸手去取,女官知她心意,立刻从盘中拣出那对金环,递到她手中,“好在不是厚重华丽的式样,不然又得劳烦将军大人们多往返几趟库什边关了。”
她将它搁在妆台上,顺势站起,道:“更衣吧!”
更衣女官应声走来,手捧着才从衣箱里取出的裙裳,侍女们将叠好的新衣抖开,熏在衣服上的圣油香随之弥散,一小片纸莎草纸从衣襟里跌出,飘落在地。
女官初时一愣,当她弯腰捡拾,带起的风扑得那片纸翻了个身,于是每个人都看见了画在那上边的圣书体。
“这是——”
“恶咒!”
不知是谁说。
她迅速循声回望,身后的侍女们却都一脸惊慌地避过了她的目光。
更衣女官僵在原地,手里拈着的那片纸,宛如拈着燃烧着的火引,甩不掉,挣不脱,被这突现的凶兆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换一件来!”
另一位女官果断接过,两侍女飞奔而去。
“七小姐,”女官靠近来与她耳语,安慰话听来更像是极有分寸的讨好,“此事您不必挂心,奴婢将亲去禀告莫叶塔蒙夫人,夫人定会详查!奴婢敢说,日落之前那心怀不轨的恶婢就会现出原形!七小姐您得神明护佑,这不足挂齿的鬼祟伎俩又岂能伤您寸缕——”
“刚才是谁说‘恶咒’?”她问。
女官一怔,顿了顿,欠身应道:“奴婢不知。”
眼睛都盯着纸片上鲜红的咒语,谁会转去在意侍女?她们本就是布景上面目不清的点缀,模糊里传来的私语,又会有谁聆听?
西风将来,
来时请带走她的呼吸,
同去亡灵栖居的西岸,
永不再返。
祭司哥哥教过的,“风帆张在小鹌鹑的头上,才是‘呼吸’,小鹌鹑乘风飞到了帆的上边,那便是‘微风’了,小七,你这样记,就不会将这两个字记混了。“
农庄里永不会有这样的难题,又有谁是生来就能做王后的?
“可这并不是恶咒啊,”她朝女官们笑,“我猜多半是个玩笑,看着像是恶咒,最要紧的一个字却给得不对,风帆张在小鹌鹑的头上,那是‘微风’,等小鹌鹑乘风飞到了帆的上边,那才是‘呼吸’了。你们瞧,这上边写的,明明就是‘微风’嘛!”
女官们便即聚拢来看,依言应景,她们都只学过一些最简单的记事方法,要说研读圣书体写成的咒文,那是万没可能的。
“所以呢,这不过是句很平常的吟诵,”她轻快地道,“也不必特意去禀告莫叶塔蒙夫人了,把刚才那件新衣裳拿回来,今天我仍旧穿它!”
听见她这样说,侍女们俱都松了口气,至于那些女官,眉目间的将信将疑之色虽一时难去,可既然她已决定息事宁人,她们又何苦惹祸上身?相互窃窃念过几句祷词,各自散去,继续忙于分内事体,才起的祸事转瞬消弭,再无人惦记。
梳妆女侍替过了更衣女官,跟来一下一下梳她的头发,时不时用干布捋去她发梢的水滴。湿润的头发覆在背上,水汽洇入刚换的新衣,潮黏黏地贴住背脊,闷得心燥,她快步走到通往花园的阶边,外边的世界仍没在黑黝黝的夜色中,迎面拂来的空气里,缠着节庆香。
“北风快过来了吧?”
“是啊,七小姐,快到了吧?”
“一会上到主神的南宫,还得再行一道净洗礼呢,每到这种时候,就觉出假发的好处来了。”
“奴婢听闻,今年都城贵人家的女眷们都忙着拿浸了蓖麻果的香油来养长发呢!城东的作坊少了这许多阔绰主顾,假发师傅们正抱怨呢!若是听见了您这一转念,可不得把他们喜欢坏了!”
“赶在最热的时节养头发,可有罪受了。”她含笑说,正想刻薄一句,便听寝殿外的通报女侍骤起一声急叫,尖厉得像是被乍现的鬼影惊走了魂灵。
“陛下!驾临——”
法老穿过侍女们纷纷扰扰的跪拜礼,快步朝她走来,同是一身簇新,褶衣浆得棱角分明,神采奕奕的模样。
“陛下!”她也微笑着向他行早礼,仰眼望着他的红白双冠,虽是多余,仍是忍不住抬手为他正了正冠冕,想要试一试那红白双冠的分量。
好沉。
“我才刚换好衣裳,正热呢!想等稍微凉快些再动身。唉,北风怎么还不过来呢?”
“所以我就自己找来了。”法老微笑道,遣退了女侍,他将捧在手里的木盒递给她——状如御名框的漆金木盒,八年前的盒盖上一片空白,还等着主人来填上属于自己名讳的圣书体,而今却多出几道不连贯的歪歪斜斜的线条,好像小孩子随手无心的乱画,偏用赤金镶在了御名框上。
A-L-O-E
她低头笑,忽然就汪了满眼眶的泪,打开盒盖,两支鹰羽的旁边,安睡着一条项链。
“这个——怎会在这里?”
“是阿蒙奈莫内托人送来的,好些年前的事了。”他从木盒里取出项链,为她绕在颈上,“今天戴它吧,和那年欢宴节时一样,有始,有终。”
金贝壳串着绛红的石榴石,哥哥们的打趣话与母亲的笑脸,都还结在上边。
眼泪扑嗒落下,刚上的眼线,又白费了。
“你为什么不早几天给我呢?”她蹙眉埋怨,“哪怕提点一句也好……”
“是我疏忽了。”
平静如昔的口吻,一些些不以为意的匆促,这匆促听来多么耳熟,与她打发掉恶咒的那点轻快,似如双生。
她在镜里看着他,却想:撒谎,撒谎,你一定是想要将它连同双羽冠一起给我!直到再也延挨不过的此刻,才是认输——这又怎能算是疏忽!?而你总是这样!独自决定一切,独自承担一切,逢着好事就一股脑拿来,嗅着凶险便将我远远推开!不知道你的决定并非是我的决定么?不知道你的担负亦是我的担负么?等到你挥师北上的那天,你是否也要用这般轻描淡写的口吻来告诉我:“阿洛,我要去迦南了。”?
镜面覆了层水雾,他的脸在水雾后愈见模糊,她不愿在缭绕的节庆香中语出哽咽,想问的话过得心田,出不了口。
随行女官只怕要晚,一路上都在催促抬轿的仆役快走,下轿时望见东边天上晨曦初露,到的反是早了些。神侍们立在南宫塔门前,朝她躬身行礼,迎她进去。行过今日的第二道净洗礼,她被引入内殿,祭司躬身退去,殿门关合之际,初升的日光正透过高窗的栅格,照亮了绘在殿堂顶端的众神与君王。浸没于一团烟黑里仰看那一方方鲜明的影像,如陷在混沌之中仰望云端的天堂;曾经以为空洞堂皇的祈愿与颂扬,此刻想起,竟是情真意切,句句出自肺腑。弥漫在空气里的每一缕焚香,漫游于日光中的每一粒微尘,嵌刻进石壁深处的每一抹静寂,都是神明们吐露的呼吸,传递着神明们的旨意,随着光影风声的暗示,愈想,愈是远离俗世。
倘若此刻高窗外掠过一只朱鹮,她定会对这吉兆信之不疑;若听见的是从不知名处传来的狒狒的尖叫,她也逃不过一阵胆战心惊;如若此时此境,突然有个女孩从虚空中化身而出,能不相信,那是主神送来的恩典?
可是这女孩并不特别,她甚至不能证明自己究竟从何而来,说不定她早就在这里了,只是这里的人看不见她,忽然神明发了慈悲,选出一个光明灿烂的此刻,拨散凡人们认知的迷障,让她与这世间彼此显现,让这里的人遇见了她。
如神迹般的遇见,不过是刹那间出于无知的错觉,可是这凭空而降的恩典,却诓住了奉献祭司虔诚侍神的心,从此认定自己是钦定的人选,注定要领受阿蒙-拉不予他人的意旨。
“七!”
要不是这尖尖细细的嗓音她太过熟悉,她真会当成是天庭里来的召唤,迎声望去,她陛下的恩典就站在穆特女神的金像边。
“梅瑞特?”她意外道,这间内殿居然会有侧门?
梅瑞特公主不语,又朝她走近几步。
“像个小孩似的溜进来,唬得我还以为见着了圣家族的信使呢!”她微笑道,“你为什么不走正门呢?”
“要打发掉那些守门的护卫可太麻烦了,”小公主轻蔑道,“这里是主神的后宫,王兄虽护着你,可是后宫里的秘密,他又能知道多少?你瞧,我换扇门过来,不就找着你了?”
“找着我又怎样呢?”
“又能怎样呢?”小公主细声细气地学着她反问,双颊盛满了活泼的笑意,额心的眼镜蛇饰在晨光中昂然欲舞,“你瞧,七,”她又问,“这节骨眼上,岌岌可危的人明明是你,说起来该是你偷偷找去北宫里求着我才对嘛,怎么这会儿全都颠倒了呢?怎么变成了是我见不得人似的悄悄找来,还得防着被王兄知晓呢?”
“哦,”她笑着说,“原来你是有求于我啊?”
梅瑞特公主眨眨眼,难免孩子气的狡黠,受了她的揶揄,也没着恼。
“七,你不想要双羽冠吗?”
“我已经有双羽了啊。”
“王兄听见这话该哭了,他找来的‘恩典’连双羽冠都不敢要!而他还想要给你神妻之尊,还想让你掌管南北两地的神庙呢!”小公主笑盈盈地瞅住她,“没有羽冠衬托着,就连穆特女神的鹰羽都会显出寒酸,七,你这么戴着,人家会以为这是你偷来的双羽!怪不得宫里边的那些姑娘都要拿你取笑呢,终究是西岸田边过来的姑娘,只顾念着自己那点农庄里养出的心思,宁可一个人闲在后宫里边莳花弄草,也不愿上到神庙里为两地祈福,却让王兄独力为你辛苦筹谋,而你只需要趁着天还没亮,跑到他的寝殿里冲他撒撒娇,就能哄得王兄为你去征战去厮杀呢!”
“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戳到你的痛处啦?”小公主格格笑道,“听你疼得说话声都变啦!七,你除了长得好看些,还有哪里配得上双羽啊?王兄想要将你奉作主神给他的恩典,这可真是好笑,你这样一个异族姑娘,哪里能与主神攀上关系呀?你还不知道吧?王兄的固执己见可让哈普塞那布恼火透了,永受神宠的神前第一祭司正打算彻查十六年前圣庙地界内的异族奴隶们,看看究竟是谁鬼迷心窍,居然将自家女儿送到了初始池上!七,你想好退路了么?你把那么了不起的王兄蒙得晕头转向,看到时他会怎么收拾你!我也正迫不及待地等着水落石出的那天降临呢!”
“梅瑞特,你可真会求人,”她勉强微笑道,“这会儿该说到正事了吧?”
小公主睁着黑漆漆的眸子定定地注视她好一会,才又软软问道:“七,那天你说的话还作数吗?”
“哪句话?”
“那天我告诉过你的,七,你想见的神谕祭司,我可以让你见到,我也不要你让出王后的位子给我,只要你同王兄言语一声,求他让我住回宫里就好,七,这样行吗?”
“你?”她脱口而出,“能吗?”
“你不信我!”小公主不高兴了,“那就跟着我来吧!”
“要去哪里?”
“去见那位祭司啊!”
“这就去见那位祭司?”她更觉得突然了,“他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呀?”梅瑞特公主瞪大双眼诧异道,“神谕祭司自然是在显圣处啊!”
“那恐怕不行,”她低声说,“眼下我还不能上到至乘之地,有两位神前第一祭司的禁令在,哪位神侍敢由着我走到显圣处里?”
“所以我才要你这就跟我去呀!”小公主异常干脆地说道,“领着你从另一条路过去,今天一等祭司都在巡游大道边等着迎接主神呢,不会有人撞见的。”
“可要是耽误了迎候——”
“才不会呢!主神与王兄可亲近了,每回欧佩特节,不过正午,王兄是不会走出西塔门的,可这会儿才刚日出呢!七,你是乐意在这空等,还是愿意把纠结多年的执念给一并了了?”
一句“空等”,一句“执念”,同时击中了她绷紧的戒备的心弦,顾不得再去分辨话里边暗藏的心机,一心只念,这是主神驾临的吉日,同在神的领地,要去见的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谕祭司,站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十六岁少女,虽有些冒失莽撞的敌意,却远未到大胆作恶的年纪;这孩子毕竟是他的妹妹,要与她相处的日子太过漫长,在这未来的起点,又何妨试着与她互信一回?
“好吧,我随你去。”她说,再不愿多虑。
如那年欢宴节时一般,戴上哥哥们给的嫁妆,站在日光里等着他来,从此只跟着他走——倘若无法彻底忘怀,至少,别再惦念——对那横亘在他俩之间的柽柳田庄,有始,有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