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第二十八章 玩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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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柽柳田庄的七刚一退去,小法老新相中的侍卫官,玛亚将军家的独子,扭头目送她的背影,毫无顾忌,几乎就要追着她而去,不但与初入门时若即若离的神气迥然有异,且连深谙内情的森穆特大祭司都看不下去——不管怎样,他今天将这少年叫来,要托付的可是长公主的终身啊!
“曼赫普瑞!”他加重语气叫道,满怀善意提醒这少年收敛,她陛下可就在后边看着呢!
但这位少爷却浑没在意,立刻躬身行礼,张口就是:“大人,恕卑职告退!”
大祭司愕然,怔忪不定地望向隔帘,她陛下在帘后轻轻摆手。
“那你先去吧,”他无奈道,“改日再谈。”
少年掉头就走,急着去追那柽柳田庄的七。
她陛下拨开隔帘走出来,“‘绝无可能!’?”她冷冷质问,“谁给的弑母神谕,你知道?”
神官转过身,含笑望住神之女,却道:“不相信神谕的大胆姑娘,原来这里还有一位。”
她丝毫不为所动,“说吧,”她轻蔑道,“还等着图特摩斯回来审你?你以为他会放过这天赐良机?弑母神谕?主神要真给出如此有违天伦的旨意,玛阿特的天平早就该颠倒倾覆了!你由着那姑娘一句一句将你逼至哑口无言,究竟是在护着谁?”
“不过是怀疑罢了,”神官低声应道,“那天长公主从显圣处出来的时刻,恰好就在掌药祭司奈巴蒙领受神谕离开之后。”
身居“阿蒙神妻”尊位的长公主竟然捏造神意假手祭司夺人性命?!
她陛下登时急怒冲心,连声命人去将纳芙瑞长公主唤来。
“只是,”森穆特大祭司踌躇片刻,仍是趁此间隙问出了口,“殿下的婚事,是否要改日再问问曼赫普瑞——”
“行了!”她陛下冷冷截断他道,“还要再来问我?那位少爷的样子你没看见?这大半年图特摩斯算是白给他了,他对那孩子依旧是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玛亚将军妻妾娶得太多,千辛万苦竟留了这么棵有心无力的独苗!这该说是另一种玛阿特秩序下的平衡吧?”
神官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那位随心所欲的小少爷,虽不至于失礼,但他离开的未免也太决绝了些,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地将长公主一把推开的,这让帘后的她陛下情何以堪?
“母后。”
王女纳芙瑞长公主垂手立在觐见厅外,小心忖度她陛下的神色,不敢走近。
“让她进来。”
女法老语声冷冽,为了给长公主宽心,大祭司亲自走到门边来迎接她,“进来吧。”他温言道。
长公主朝他征询地望过一眼,大祭司只缓缓向她摇头,示意她静候。她便慢步走到她陛下身前,惴惴不安等待母亲启口,她陛下却不理会,只顾翻检手边展开的文卷,指尖沿着潦草的世俗体行文一列列移动,新染了墨渍。
于是她等不及先开口了,“森穆特,”她问,明知故问,“曼赫普瑞已来过了吗?”
想来她今天心心念念尽想着自己的终身大事,怎能料到她陛下将她召来,却是为了另一桩祸事?
大祭司颔首不语,算作默认,却又不是能让她心安的脸色。
“他是……”她试探着,语调愈加轻微,“……拒绝了吗?”
这很不好回答,侍卫官毫无城府的表现让最乐观的旁观者都要心灰意冷,但神官能说出口的事实,反而给期盼过甚的长公主留了一线不真实的希望。
大祭司怜悯地看着她,不忍直言。
“臣还未能与曼赫普瑞侍卫官提及此事。”
“这样啊……”长公主怏怏应了声,却随之泛出些许笑意,站立的姿态也不似刚才那般战战兢兢了,“那么,改天再问吧……”
女法老终于抬起双眼正视长女,“曼赫普瑞的事以后再谈,我让你来,是有另一桩事要问你。”她卷起文卷说道,“上年播种季第三个月第十五天,掌药祭司奈巴蒙,上到至乘之地领受了一则神谕,神谕是他自行解的,解谕祭司处并无记载。”她陛下一句一顿,注视着长公主情不自禁,在她眼皮底下松了口气,那后半句的质问不禁也和缓了口吻,“令人费解的是,显圣处当值的神谕祭司对奈巴蒙祭司领受神谕一事竟也全无记录,那么掌药祭司所领受的神谕,又是谁转给他的呢?”
长公主垂眼不语,似在思量。
“莫非你认识掌药祭司奈巴蒙?”
“是,母后,”长公主应道,“女儿知道这位祭司是柽柳田庄的七的长兄。”
“奈巴蒙祭司的案子如今已转到了哈普塞那布那里,纳芙瑞,你知不知道这位首辅大人是什么人?”
长公主愈加不明其意,“母后?”她迷惘道,“首辅大人是永受神宠的神前第一祭司啊!”
“哈普塞那布在至乘之地越四十年修为,六华宅无从染指的禁地在他是再熟悉不过的故土,他要想查出当时假传神谕的罪人,可不必费吹灰之力!何况这回牵扯的并非寻常小祭司,至乘之地若不能自剖以证清白,等图特摩斯回来,下手只会更狠更不留余地!纳芙瑞,告诉我,柽柳田庄的掌药祭司奈巴蒙,在上年播种季第三个月第十五天上到至乘之地领受神谕一事,与你究竟有没有关系?!”
“母后,”长公主困惑道,“我不明白,掌药祭司奈巴蒙犯的案怎会与神谕相干?”
她陛下与大祭司对望一眼,“还要我再问一遍么?”她道,语声愈见柔和了。
“那天森穆特也在啊,”长公主疑惑道,“森穆特,你忘记啦?还是你先看见的呢,你说那人是柽柳田庄的奈巴蒙祭司,不然我们怎会知道他是七的长兄?”
“是的,陛下,”大祭司接道,“那日正逢加冕礼前夕,臣在显圣处门外远远认出了奈巴蒙祭司,便告诉两位殿下,这位祭司与柽柳田庄的七是兄妹。”
她陛下听过,仍只注视着长公主,问:“之后呢?”
“我们都想知道奈巴蒙祭司是为了什么事来求神谕,就悄悄进到显圣处里,是我让神谕祭司离开的,母后,主神若有谕示,我也可以转达的,不是吗?”
“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母后!单只为了一时好玩,没存恶意!”
“纳芙瑞!你还想隐瞒!你不明白么?错就错在主神决不能降下那样的谕旨!便如那孩子刚才所说,为何主神会将这践踏人心的谕旨赐予他最虔诚的侍奉者?他日图特摩斯回来当面问起,你要我如何作答?是追随于我的神庙中人终于到了领受神罚的时候?还是意味着主神在三番两次降临恩典之后,已是更加不可理解?纳芙瑞!你太胡闹了!”
“母后!请您息怒!女儿有错,愿领受责罚!可是奈巴蒙祭司领受的神谕并不是我说的呀!我身为‘阿蒙神妻’,又怎敢假传神意?”
大祭司一怔,立刻问:“殿下您是说,当时对奈巴蒙祭司口授神谕的是另一位殿下,梅瑞特公主?”
长公主望了望她陛下的神色,不敢出声,微微点了点头。
她陛下乏力地朝外一指,道:“去叫她来!”
大祭司便即转身,快步出了觐见厅。
当偌大一座厅堂内只剩着母女两人无言相对,其间真切存在的疏远会逼得人难以忽视,受了审问的长公主原是无辜,她此刻流露出的怯意反令她陛下对长女多添了几分怜惜。
“非得是曼赫普瑞么?”她忽然问,抚慰般温和的语调,重又提及之前被她搁置不议的婚事,“看你这样在意,就真的是非他不可么?”
长公主抬起双眼,望见母亲笑容温和,知是试探,便答:“他是母后为我选定的人啊!”
“我这里合意的人选可不只他一个,”她陛下举重若轻地道,“不过是先跟你提到的他。”
长公主一呆,眼神一滞,低声问:“森穆特刚才是骗我的吧?曼赫普瑞拒绝了,是不是?”
她陛下锐利地瞥了她一眼,“森穆特没有说谎,”她道,“只是我从旁观察,觉得那位少爷孩子气重了些——”
“他才刚过十七岁,难免会带些孩子气的,过几年就好啦。”
“那可不一定,”她陛下淡淡道,“也有一辈子都长不大的人,十七岁差不多也该定性了,图特摩斯与他同龄——”
“母后!”长公主出乎意料地打断了她陛下的话,“这样比较多不公平,他们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比起心思缜密的图特摩斯,我却更喜欢曼赫普瑞那样直白冲动的人呢!”
“别武断,图特摩斯也有直白冲动的时候,”她陛下微微笑道,“只是他们的直白冲动,未必会用在你这里。”
“那母后您要我怎样呢?双羽冠是不能指望了,因为图特摩斯一定要把它留给柽柳田庄的七!而今,您又要劝我放弃曼赫普瑞?因为您要让他多长几年,再把他留给梅瑞特吗?”
“双羽冠的归属还没有定,图特摩斯对那孩子的迷恋总有消退的一天,”她陛下柔声道,“你要知道,纳芙瑞,我的愿望是以红白双冠为你加冕,你不想要吗?”
“母后,”长公主直视着她推却道,“勇气、胆识、恒心、毅力,您所拥有的过人天赋,是我永远都不能具备的!仅凭着我的血统,是无力承受住红白双冠的分量的!”
虽是意料之中的回答,女法老仍深感失望,她微微皱起眉,捧起长女的脸颊将她细细端详,她把这个女儿养得太过顺从了,既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没有力量抓住送到她手心的宝,就算没有那柽柳田庄的七,难道逼着将军家的独子娶了她就万事上吉了么?
“一会梅瑞特来了,你问她吧,”她吩咐道,“我要听她亲口说。”
纳芙瑞长公主低头应下,观望她的神情,倒并不替妹妹担心。
森穆特大人领着梅瑞特公主过来时,她陛下已转回隔帘后,小公主被长公主拉住,“母后歇着了,你先别嚷,”她轻声说,“我要问你件事,可不许乱讲,知道吗?”
小公主抬起头朝森穆特望,大祭司对她含笑颔首,她便也是一点头,爽快道:“你问好了。”
“那回我们闹着玩,躲在显圣处里给掌药祭司转神谕的事,你还记得么?”
“不就只玩了一回吗?”小公主嘟囔道,“就对七的哥哥说了几句,再没玩了呀!”
“嗯,因为我们存心想逗一逗他——你对他说的那些玩话,这会还能想起来吗?”
小公主眨眨眼,奇道:“你也全都听见的呀!”
“是,可我记性不好,这会都给忘了。你能不能说给森穆特听?但凡显圣处里传过的话,他都得记下来的,可千万不能漏了你给的这句呢。”
“噢,”小公主仰头望住大祭司,挺认真地对他说道,“那会怎么说的我也记不全了,森穆特,我同那位祭司讲,他家里有邪灵出没,那不祥就俯在女人身上,想要得到主神的吉祥,就先得把那不详驱除干净。森穆特,我就说了这么点意思,再没别的了。”
大祭司便向长公主望去,问:“没有提到奈巴蒙祭司的母亲吗?”
“为什么要提到祭司的母亲?”长公主不解道,“梅瑞特只是和他闹着玩呀!”
“那位比谁都虔诚的奉献祭司,将这玩笑解作了弑母的神谕——”
“不能啊!”长公主惊喊,“怎会想到害他的母亲!主神要惩戒的!我们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想要害他的妹妹,害那柽柳田庄的七!”
隔帘后的她陛下冷冷接过,长公主不敢再说,赶紧扯过梅瑞特,想借妹妹的童言无忌挡住母亲的怒气,又怕再度被她灵光乍现的歹意殃及。
这一面生着倒刺的盾。
她求恳地望向森穆特,大祭司冷淡地背转身去,佯作不察。
“你也太抬举那孩子了!什么了不得的?慢说图特摩斯不过是为着一时新鲜,就算他真将她娶进宫来又能怎样?你身上流淌的神之血脉,‘阿蒙神妻’的名号,是任谁也抢不走的!千百个柽柳田庄的七都及不上你!她戴着鹰羽在你眼前晃了几圈,就把你吓到塞斯那一边去了?!就这么点胸襟气量还想着要双羽冠?竟敢纵容梅瑞特假传神谕!纳芙瑞!这罪孽就是你犯下的!自己跪到主神御前慢慢悔罪去吧!”
长公主早被训得哭了,小公主一听见她哭,马上就给传染了似的,也跟着哭了。
“森穆特,”她伸手拉扯大祭司的长袍,呜咽着问他,“是我说错话了么?”
森穆特大人叹了口气,俯身擦掉她脸上的泪滴,“你为什么要说七是不祥呢?”他轻声问,“她欺负你了吗?”
“她抢走了王姐的双羽,抢走了王兄的心,又抢走了我的曼赫普瑞,她要不是邪灵,为什么能把我们最要紧的宝贝都一起抢走了呢?”
神官再叹口气,“那你也不能编造主神的旨意去骗奉献祭司啊!”
“森穆特,为什么我说的话就不能是主神的旨意呢?”她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一本正经瞅着他问,“我是主神赐给母后的恩典呀!”
这世上会相信她是主神恩典的,大概只有她自己和小法老了,而今她这一胡闹,怕是连小法老都要倒戈了。
“还不领着梅瑞特到主神面前祈罪去?”她陛下厉声叱道,“跪到水退再来见我!”
长公主慌忙抹抹眼泪,狠命将梅瑞特一拽,几乎就是拖着她离开觐见厅的。
“这案子不能让哈普塞那布插手,他要追究起来,连你都脱不了干系!必须赶在图特摩斯回来前将它了结,既弄清了梅瑞特的原话,图特摩斯那边倒好交待了。主神给的不是弑母神谕,反是祭司解错了。为今之计,只好将错就错,主神的旨意不容有差,那柽柳田庄的七只能是邪灵了——哎,这孩子我挺喜欢的,可惜了!”
“但是法老回来,再要追究——”
“那就告诉他,这谕旨是他信之不疑的恩典亲口转的。不能让图特摩斯找着借口涉足至乘之地——森穆特,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