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朝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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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里静得连一丝风声也无,唯余扶苏暗自压抑的哽咽声。
识音静看片刻,忽开口道:“许皇后独子洺启,待你如何?”
扶苏一愣,抹一把泪:“三哥人很好。”
识音赏识地看他一眼,才勾起嘴唇:“不错,这句是实话。你起来罢,我允你便是。”
九龙宫前殿。
“大皇子到——”
“三皇子到——”
雅风和洺启两人还未进门,故心殿里已然人声鼎沸。
以往皇子年幼,都养在深宫不与外人接近,是故此番也算几人初次入世。对于这些向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皇子们,群臣亦很是关心。太子之争虽还未起,各人心中已开始打小算盘。其中出类拔萃者,如任璧和洺启,都是众人示好的对象。
一迈进门槛便有太监过来禀报:“三殿下,右相已来多时。”
“知道了,”洺启应着,抬眼看到大殿右侧最前桌一红衣老者正望向自己,便道,“外公素来宽厚慈爱,最喜结交小辈,大哥跟我一道过去坐坐罢。”
雅风笑着摆手:“三弟莫要客气,你与右相大人已许久未见,我怎好生在旁掺和?”
洺启只好点头:“既是如此,待开宴时再与大哥长聊。”
雅风独自一人带着贵生走开,所到之处,孤孤零零,竟无人愿意与之搭话。
“主子,你伤势未愈,又走了一路,不如先入席歇息罢。”贵生看不下去了,便躬身道。
对于前些日子自掘坟墓的皇长子,众人避之不及也在情理之中。在这种场合,谁愿意理会一个有鞑虏血统的亡国之子?不过这种场合,自己来与不来本就无甚么分别,原就是凑个人数的,无人注意也是好事。
雅风自觉呆在这里无趣,便跟着贵生朝左前桌筵席走去。
“二皇子到——”
“五皇子到——”
雅风皱起眉,还未多迈出一步,便听得后面一个戏谑的声音:“哟,大哥走这么急,是不想见我们兄弟俩么?”
雅风转过头去,低头道:“二弟,五弟,许久不见了。”
任璧一身锦缎蓝衣,配着件玄色貂裘,一双桃花眼潋滟如波光,似笑非笑。一旁的任澄则裹着纯黑色长袍,脸儿胖胖圆圆,两只兔子眼一转,乖乖叫道:“大哥哥。”
“大哥伤成这样还来祝寿,真是孝感动天。”任璧眼睛瞟到雅风缠满纱布的右手,对任澄笑道,“那天大哥救老四那个神勇劲,啧啧啧。我们哥几个可是羡慕的得紧呢,只是没这福分让大哥救,是不是,澄儿?”
任澄点头:“大哥哥比较喜欢三哥和四哥。”
任璧笑起来:“哈哈,没错没错,澄儿你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真是字字珠玑。就是这么个理,大哥从来不跟我们走动,哥几个可真是吃味儿呢。”
任璧这话说的响亮,一时间大殿里谈话声落了下乘,众人纷纷转头瞧过来,对着这处指指点点。
“他就是那外姓的皇子……”
“哟呵,这皇长子果然长了张外夷的脸……”
“据说圣上因这件事发了雷霆震怒……”
“……唉,这少年却又何苦自讨苦吃……”
众目睽睽,雅风咬牙半晌,只好硬起头皮接道:“兄弟情同手足,我待你们其实也无甚分别。”
岂料任璧等的就是这句话,紧接着纸扇一合,却是啪的一声:“好!就这么说定了,五日后我请大哥来殿中一叙,还请大哥赏个脸。”
这显然是下了套等他来钻,雅风暗自在心里摇头,嘴上只得温言道:“二弟说笑了,如此盛情,愚兄自当欣然前往。”
戌时已过两刻,众人纷纷入席,洺启回来得有些晚,一落座却发觉扶苏竟还没到。还未等给对面的雅风递眼色,便听得大太监元施的声音:“皇上驾到——”
众臣子起身跪拜,一片呼号声后,顺德帝缓缓步入殿中,朗声道:“众卿家平身。”
听声音都能听出来,顺德帝今日心情不错。洺启和雅风不约而同地想扶苏不要被骂的太惨,一抬头却俱是一震。只见顺德帝手边牵着个白白净净的俊秀少年,一袭白衣,如墨长发衬着肌肤,亮晶晶的黑眸,却不是扶苏,又是哪个?
故心殿里登时鸦雀无声。
左相周汤坐在右桌筵席上,原本正在和身旁同僚聊天,忽见此情景,面色突然凝住,手心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顺德帝轻抚扶苏额发,笑道:“平日里个个都是巧舌如簧的主儿,怎的今儿个都变成哑巴了?行了,今日不谈正事,你们也不必如此拘束,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想聊什么便聊,朕不生气。”
低声私语渐渐响起。
顺德帝听而不闻,一俯身竟把将扶苏抱起,在众臣前悠然踱步一遭,径自笑道:“这番滋味如何?”
扶苏眼睛里光彩夺目,扒着顺德帝脖颈,笑道:“好玩好玩。”
忽眼光一转,指着其中一人道:“那是谁?”
“那是大理寺卿张行之。”
“那个呢?”
“工部侍郎孙孽海。”
“那……那个呢?”扶苏手腕一偏,指尖正对着中间后桌的筵席一角。
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坐在角落的吕太傅脊背一僵,微微抬头,凌厉的眸子直射过来。
扶苏抱着顺德帝的手紧了紧。
顺德帝打眼一看,笑道:“瞧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儿,那是吕江言吕爱卿。他为人虽严厉些,却是位良师,朕一直琢磨着让他教你,如何?”
扶苏竟反常地一挑眉,神采飞扬地点点头:“好好好,严师出高徒,儿臣喜欢。”
顺德帝愣了愣,原本随口一句笑言不过揶揄扶苏,没想到他还真接受了。吕江言古板苛责,若真让他教了自己这只活宝,恐怕世上就要多个了无生气的书呆子罢……顺德帝越想越觉得心惊,忙打消这念头,一巴掌拍到扶苏后颈,笑骂道:“小狼崽子,风光够了,滚下去罢!”
扶苏嘻嘻一笑,一猫腰便跳了下去,飞快窜到自己的位子上,还差点将洺启撞倒。
“三哥三哥!我今儿个帅不帅?英不英俊,潇不潇洒?”扶苏挑挑眉毛。
洺启忙护了自个儿的碗筷,哄道:“帅帅帅,如何不帅?咱们扶苏最帅了。”
任璧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扶苏置若罔闻,满意地点点头,开始夹菜。
还没夹几筷子,便听得对面任璧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哥,你这手被某人不小心弄成这样,却要如何吃饭?不如叫个太监来伺候着。”
顿了顿,雅风温文尔雅的声音才传过来:“不碍事,这厅堂上人原本就多,还嫌挤,我便少吃些也好。”
扶苏动作一滞,却没停下。
“来来来,咱们兄友弟恭,做弟弟的给咱们大哥夹根爆炒凤爪,以形补形,哈哈哈……”
笑声还未停下,扶苏忽然将茶杯重重一掷,端着碗筷站了起来。
任璧眯了眯桃花眼,抬头道:“四弟这是怎么了?”
扶苏脸上淡淡,却一阵风似的快步走到对面,油手推一把任璧,大声道:“二哥,咱们兄弟情谊也很深厚,前阵子我还送你幅画来着,你既那么想坐我那边,做弟弟的怎么好意思不允?别扭捏了,过去就是,我怎会说你什么!”
“你……”任璧气结,却发觉周围人都在看自己,只好愤愤起身,“你很好。”
“哎哎,二哥你急什么,拿着你的碗筷和茶杯酒杯,总不好拿手抓着吃罢?”
洺启端起茶杯掩笑。
扶苏一扯白袍一屁股坐下,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碗跟雅风面前的那只掉了个个儿。雅风低头一看,这碗里倒是满的很,剃了刺的清蒸鲫鱼肉,炒的清脆的笋尖,什锦火烧,梅花包子……
“待会还有文思豆腐羹,大哥留着点肚子。”一只白瓷小勺递过来,雅风细长的眸子微微一闪,接过。
“这油腻腻的鸡爪对伤势最不好,只可惜某人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不自知,还沾沾自喜。”扶苏拖长腔说完,冷哼一声,将凤爪夹起,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临末,一舔嘴巴,评价道:“二哥的鸡爪很好吃。”
正在喝水的洺启不偏不倚被呛了个彻底。
不一阵,突然来了个太监跑到扶苏身边小声说两句,扶苏点头,对雅风道:“外公找我,我先过去向他老人家请个安。”
雅风点头,看着扶苏偷偷溜出的背影却叹口气,暗道这小魔头不会又一去不返了罢。想着想着竟一时觉得无趣,也放下筷子。
宴吃到一半,顺德帝突然而至,叫人添了副碗筷,坐在洺启和任璧当中。只见他神采奕奕,满面红光,周身还一股淡淡酒气。
待到众人行了礼祝了寿,顺德帝笑着应了。随即自斟一杯,一口干尽,幽深目光那么一扫,忽然就撑着额头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得不同以往,叹得四个皇子俱是一愣。
任澄道:“爹爹,你不高兴?”
顺德帝微一抬手,闭起双目,不由自主低低吟道:“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
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
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
别有风前月底。布繁英,满园歌吹。
恨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
微醺中,自己和那人清洌的嗓音重叠在一起,缠缠绵绵,断断续续,再也分不清楚。
然吟道一个偏字,偏偏碰跌了酒杯,只听咔嚓一声。
顺德帝睁眼,揉揉眉心,才缓缓道:“朕方才一时晃神,还道这是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年父皇寿宴,朕只比你们稍大一点,却也是这般……罢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众皇子一时竟无人接话。
顺德帝心中莫名空落,再抬头,又扫视一圈,不由皱起了眉头:“朕那小霸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