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朝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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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雅风顶着两个鱼泡眼去了永庆殿。永庆殿是顺德帝设的一处皇族学堂,专门教导皇族子嗣。
雅风向来去得早,总是最先到的,今日也没例外。小太监贵生东张西望一番,偷偷从怀里摸出个烫手的小包袱,悄声道:“主子,昨晚您一夜未睡,今儿早连饭也没吃就来了,奴才怕您身子骨受不住,殿下,这是丽人娘娘亲手做的莲子糕,您好歹用些罢。”
雅风伏在桌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贵生心里难受,昨晚好不容易才劝大殿下睡下,夜半却发觉他从梦中哭着醒来。一想起自家主子明明悲痛万分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稚气脸庞,越发觉得心疼。
门外不声不响进来几人。
贵生毫无防备一回头,被吓得手一哆嗦,糕点散落在地。他顾不得捡拾,慌忙跪倒:“奴才见过二殿下、五殿下!”
任璧一跃坐到雅风旁边桌上,笑嘻嘻道:“哈哈,五弟,我方才还疑惑这是谁扔的大麻袋在桌上,想命福惠抬走扔掉来着,没成想竟是咱们玉树临风的大哥。”
雅风心情不郁,换个姿势别过头去。
任璧身旁的孩子五皇子任澄,年方十岁。他面色略偏黄,却很是圆胖,一双厚耳垂带着福气。他眨巴着眼睛盯住散落的莲子糕:“这是什么?”
“回五殿下的话,是、是江南一种点心,叫莲子糕。”
“二哥,御膳房何时做了这种点心,我怎么没见过?”
任璧一愣,看一眼突然坐起的雅风,摇头:“你别说,我也没见过。”随即踢踢贵生脊背:“小太监,这是谁做的?”
“环、环丽人。”
任璧轻蔑一笑,跳下桌,一脚踩上去:“肯定难吃死了。”
雅风呆呆看着地上。
糕点碎得彻底,如同灰烬一般。
有那么一瞬,任璧以为雅风会跳起来狠狠揍他一拳。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雅风再次伏身下去,把头埋在书桌上,彷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表情,怯懦软弱,一声不吭。但任璧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贵生,”雅风平静的声音从袖子下传来,“把这里收拾干净。”
任璧自知硬钉子陷到棉花里,哼一声便走开。
不过多时,皇子们便陆续到了,除了扶苏。夫子皱着眉头开始授课。
课上到一半,洺启不安地看一眼身旁空位。这小子跑哪去了?
正在寻思,殿外传来噔噔蹬的脚步声,扶苏满头大汗地窜进来。
“站住!”夫子喝道,气呼呼地捋着胡须,“四殿下,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
任璧翘着二郎腿得意地笑,还不忘模仿夫子口型。
扶苏摸摸脑袋:“夫子,不好意思,学生起晚了。”
夫子冷哼一声,背过手去:“弟子规,三十遍,明日给我。”
扶苏规规矩矩一鞠躬:“是。”
等到课毕,一向抬腿就跑的扶苏竟没有像往常那样闪人,而是磨磨蹭蹭,跑到雅风桌边,低声唤道:“大哥。”
雅风抬头,细眸弯起来:“扶苏有事?”
“我……你……你不是……”一向牙尖齿利的扶苏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扶苏搓搓手:“那个……大哥不是今天要搬过来吗……需不需要帮你拿东西?哎,我知道大哥应该有挺多话想跟母亲说……你只管说话去,我帮你就是。”
雅风一怔,看着扶苏略有些圆的大眼睛,心里莫名有些暖意。“没什么可收拾的,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这就过去。”
“呃?”扶苏眼睛亮了亮,“好。”
“扶苏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我天天受苦受累地带着他玩,到头来小狼崽眼里还是只有大哥你。我这个三哥,却是多余了。”身后忽然插进来个酸溜溜的声音,却是轻挑一侧眉眼的洺启。
雅风扑哧一笑:“这个弟弟好,我得留着,不能让你抢去。”
洺启懒懒摆手:“得了吧,这汴京第一小霸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无一不通无一不巧,得罪他的人哭天抢地,伺候他的人悲喜交集,就是白送我我也不敢要啊。”
扶苏也不恼,厚着脸皮一把勾上洺启肩头谄笑道:“三哥,咱俩谁跟谁啊。”
几人说笑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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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龙宫正殿。
议事大殿内烛火摇曳,顺德帝坐在御座上,嘴边却连一丝笑意也无。
“吕太傅,你的奏折朕看过了,不行。”
吕太傅向前一步:“皇上,臣眼光短浅,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如今我大渊百废待兴,边关武将垂垂老矣,如若再起战事,且不说这兵力贫乏,就算是军饷,恐怕也要掏空了国库。”
顺德帝不语,停顿许久,眼睛微眯起来:“你这是在逼朕。”
吕太傅一个躬身从容跪下,大义凛然:“老臣舍得一个女儿,可以保住我大渊千万子民,老臣问心无愧!”
他字字铿锵有力,苍老的声音回荡在殿中,也敲在每个人心上。
吕家世代为江山君主而生。吕江言努力压抑住心里那份痛楚,试图忘记自家小妾昨晚状似癫狂的哭喊。刻在吕府祠堂墙壁上的家训,他昨晚一人独立在祠堂内,整整看了一夜。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世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要为万世开太平!是的,他吕江言从未错过。
吕太傅昂起头颅:“江山儿女,孰轻孰重,陛下自有分寸。”
群臣齐齐跪下,面容肃穆,高声道:“请陛下三思!”
左相周汤双腿发颤,汗流浃背,望一眼周遭,终是颤巍巍跪倒。
顺德帝沉默不语,眼光放远。
窗外春光明媚,而殿内一片昏暗。满堂文武跪在偌大个议事殿里,竟显得有些拥挤。比肩接踵,却好似不断上涌的洪流,快要将整个皇城淹没。
顺德帝忽而想起少年时自己初次踏上这御座的情景,江山在手,意气风发,还以为普天之下,无所不能。
朱墙深宫,飞龙盘柱。白玉台阶,凤凰欲飞。
时光流逝,转眼间十余年已过。
他缓缓靠上御座,一挥手道:“起来罢。”
吕太傅道:“陛下准了?”
顺德帝停了半晌,方才缓缓道:“全天下都知道朕一共就两个女儿,就算把爱卿家小女送过去,恐怕也会显得不够诚意。”
顿了顿,终于颓然闭上眼:“罢了,派使臣过去跟那帮蛮子商议一下……好歹等清禾过了十二岁,再过去罢。”
周相一个趔趄,昏倒在地。
“圣上英明!”群臣又是一叩首,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