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启屏息凝神，捻着根比小指还细的紫毫笔抖啊抖，连乌黑的瞳仁都跟着晃起来。他指尖透着粉白，几缕额发贴在鬓角也毫无察觉。桌上一座八角宝塔，细看之下，竟全然是由这数千根细细的紫毫笔搭成，精巧非凡。
    只是还差塔顶最后一根。洺启闭了闭眼，舒展眉头，手不再抖。紫毫笔越凑越近，越凑越近，终于搭上一边。
    宝塔微微一晃，遂不再动。
    洺启长舒口气。
    “四皇子到——”屋外传来太监福全的声音。
    洺启剑眉微微一动，心念不好。
    “三哥！”一直猫在雕花木门后的少年猛个鱼跃窜出来，嗷的一声扑到洺启背上。
    糟糕！洺启悲叹一声，手一抖，紫毫笔终究落到地上。接着咔嚓一声，宝塔轰然倒地。
    少年愣了愣，随即指着洺启大笑起来：“三哥，你怎么跟个老头子似的，净干这些无聊的事？我看，再过不了两年，就可以看见你提溜着鸟笼子，跟皇城外东街那帮老太太唠嗑了！”
    洺启也不恼，微眯着眼侧了侧身，示意下人来打扫。径自踱步到里屋，舒舒服服坐上靠椅。还未坐安稳，下巴便被人挑起，心下一怒正要抬眼骂去，却被阳光照了个结实。隐约之间，看到个自家四弟的轮廓，那张欠扁的脸挑起半边眉毛歪着嘴角发邪一笑。眉眼飞扬，得意非常。
    “来来来，洺启美人，给大爷笑一个！”
    洺启哑口无言，彻底没了脾气。一把攥过少年的手，眼眸沉了些：“这点子把戏是跟哪个混账王八羔子学的？”
    少年一袭白衣，一副机灵鬼怪的表情望着天打哈哈。
    洺启拉长了声音故作不高兴道：“扶苏。”
    扶苏大眼睛滴溜转一圈，狗腿似的抱住洺启胳膊，尖尖虎牙露出来，瓮声瓮气：“回三皇子千岁，小的今儿个在家吃茶，听自家老娘（莲妃）和你家老娘（皇后）在厅上磕牙，提及老爹（顺德帝）时说的，说什么老爹年轻时……呜呜呜……”
    洺启心安理得地捂住扶苏嘴巴：“小孩子不要胡说八道，知道了么。”
    扶苏不再挣扎，点头。
    洺启笑了，伸手摸摸他脑袋：“好弟弟，乖。”
    扶苏跳起来，转着圈大叫道：“哎呦喂，不得了嘿！三哥骂父皇混账王八羔子，还不让我说——噢噢噢，你不要我说，我偏要说，我看你怎么办，哈哈哈哈……”说着他将右手放到右眼皮下一拉，舌头一伸，做个鬼脸撒腿就跑。
    洺启吹口茶，眼神轻飘飘飞过去：“福全，关门。”
    扶苏一下撞到花雕大门上，不死心地拍两下，运运气，开始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贱奴才嘿，臭太监，敢关你主子，小强子，给我扇他大耳光，摔他大马趴……”
    洺启背手出来，怡然自得：“我说四弟，回回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也没点新鲜的，多叫人丧气，我们福全听都听腻了。”他星目剑眉，眉角眼梢微吊着点子俊逸。一身黑色锦衣，腰间一枚美玉，衣角袖口都是细细的金线龙纹，阳光透过窗楞洒进来，竟生出几分威仪之色。
    扶苏低头不语，哆嗦着所起脖子，背咯得木门乱晃。
    洺启瞳孔纯黑，盯了扶苏半晌，见他模样实在可怜，终于轻声叹了口气：“罢了，也不知你是真怕还是假怕，每次哆嗦的倒是怪逼真。福全，开门吧。”
    “喝！看招，看我一树梨花压海棠！”突然扶苏像是诈尸一般生龙活虎跳起来，猛地扑倒洺启，骑坐在他身上。胯下年长些的少年唇红齿白，白衣几道褶，黑发轻轻散在背后，透出几分淡淡香气。扶苏桀桀两声怪笑，压下身子歪着嘴道：“哼哼，美人，你敢不从我！”
    周围的侍女太监们纷纷望向这边，一副生吞了个带壳鸡蛋的表情。
    洺启干脆闭上眼不理他，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晃来晃去。
    扶苏挤眉弄眼，清清嗓子，大声吟道：“洞房花烛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尘……”
    “行了行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这种东西你学得最快。”洺启忍无可忍，连忙抽出手，提着扶苏腋窝将他挪开，一边替他整理衣衫一边无奈道，“也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
    扶苏撇撇嘴，抱着胳膊蹲在一旁：“三哥好无趣，一号大闷葫芦，不跟我玩。”
    “咱们兄弟七人，除了我，还有五个呢，不愁找不到人跟你玩。”
    扶苏盘腿而坐，板起手指头数数：“大哥天天说自己没空，二哥太霸道，成天就知道欺负我，五弟就是个傻子，只知道跟着二哥助纣为虐，六弟又不能说话，跟他玩儿好麻烦，七弟太小啦，我跟他玩儿那些太监宫女又得嚼舌头说我欺负小孩，哼，我可不想变成跟二哥一样的臭名声！”
    洺启唉声叹气，心道恐怕如今你名声和二哥比也只差不好。
    扶苏嘴巴撅的能栓小毛驴，小脸拧巴一团，一脸被人借了钱不能还的表情巴巴望着洺启。
    洺启揉揉太阳穴，朝他伸出手：“起来。”
    扶苏嘟囔：“起来做什么，你这里甚舒服，让我多坐会儿。”
    “带你去玩。”
    扶苏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喜，慌忙抓住他的手。
    “哇！三哥你最好了！扶苏最喜欢你了！”他喜不自胜，雀跃半天，又搂了洺启，对准他脸颊就是大大一口。
    洺启的脸颊登时红了，弥漫出一层淡淡的粉色，好似珍珠般美丽。他咬牙切齿半天，转头道：“四弟，不能随便亲别人。”
    扶苏眨巴眨巴眼笑了，蹭蹭洺启脖子：“三哥不是别人。”
    洺启的脸更红了些。
    扶苏惊奇：“咦？三哥，你脸红了耶，你为何脸红啊？有意思哎，我亲大哥大哥从不脸红的！”
    洺启的笑意微微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