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晚自习的短暂时光，便成了我和武连威独处的时间。那种尴尬的隔膜似乎也淡薄了下去，我想我们之间的平衡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同寝的好兄弟。只是比起另外两人更默契，更亲密一些。这也未尝不可。
    “小明，你走路的样子像个大家闺秀似的，你快点行不行！……”夜幕降临的初秋，空气里沉浸着不动声色的冰冷。武连威穿得单薄，一个劲儿的催我快走。
    “你这体格更像个小家碧玉，小风一吹你就冻得受不了了。连威，你简直成了林妹妹了……”我故意更加放慢了脚步，不屑的取笑他。
    “我是担心你感冒行不行！你这小白眼儿狼！你就好心当成驴肝肺吧你！……”武连威急赤白脸的冲我哇啦哇啦的喊。我含笑不语。而今倒是欣然接受这种打情骂俏似的小场面。
    突然，我落地的脚，仿佛灌了铅一样举不动了。与此同时，武连威暗暗碰了碰我的胳膊，咬着耳朵跟我说，“快看，这不是那个林夜泉吗？……”
    我当然看见了。因为他正迎面走来。路本不算宽，左右两边又堆积着七零八落的枯叶，使得这条路显得更加狭窄。就像我的气管一样，顿时不通畅起来。
    影影绰绰的路灯下，那分明就是林夜泉。
    多日未见。
    多日未见的这张脸，和每天梦里的样子差不多。没有多余的表情，冷得像覆了一层薄霜。
    可恶的是，突然偶遇的这一瞬间，仅仅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我处心积虑勾画的安详平静心态，就被这张脸轻而易举的毁灭个粉碎。
    呼吸艰难，心跳加速。我只能极力克制，不被武连威发现。
    尽管只是用眼角的余光，还是感到夜泉的注视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心下当真慌乱，我设计了很多与这个人划清界限的方法和策略，但是我竟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下应该做何应对。笑盈盈的打招呼还是破口大骂？还是像傻瓜一样质问他在KTV那晚的事情？还是什么都不做直接给他一拳了结？还是……或许我也有想过这一幕场景，也想过再次看到这个人时要如何面对。但是，此时此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不偏不斜，死死盯着我。我来不及任何思考和判断，做出了一个令我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傻瓜透顶的举动——我顺势紧紧挽住了身边武连威的手臂。以我的智慧，我到并非是有心制造这样的低级误会。况且，我有什么资本做出这种啼笑皆非的事情让他产生误会呢？但是我还是这样做了，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我好像一只被打折翅膀的蜻蜓，慌不择路的找了一片浮萍就落了上去。
    武连威就是这片救难的浮萍。
    这场突如其来的偶遇终于可以华丽收场。从头至尾仅仅几秒钟的微剧，心情却颠沛流离。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斜斜的感到那束冰冷毫不在意的从我身上迅速离开，仿佛不曾停留过一样。
    秋风肆意玩弄着脚下的落叶。轻轻掠过，拂起它的一角。正当它满怀希望的以为可以随风继续起舞的时候，风却掉头离去。将拂起的落叶一角也重重摔了下来。
    那道冰冷的目光，正好似这簌簌的秋风一样。
    庆幸的是，擦肩而后，我忍住了没有回头。
    武连威借势和我靠得更近了一点，手臂紧紧贴着我的。满脸笑容，后又恶狠狠的说，“半夜三更，别人都是往宿舍走，这目中无人的小子怎么老是往校外走……不知道去哪鬼混……就这样的一块料，把那个莫羽天迷得五迷三道的……”我回过神，没好气的跟他说，“……他不住宿舍，校外有住处……”话没说完，我就闭了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特别是对着武连威。
    “你怎么知道的？……你去过？……上次你冒充羽天捉弄他，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一时之间好像又颇为紧张起来了。非要刨根问底。我应付着“没什么。”一边赶快松开了挽住他的手，大步往前走。
    “喂！小明，你等等我。”这个赖皮王箭步跟上来，立刻又笑嘻嘻的挽上我的手臂。甩也甩不开了。
    …………
    又有传言说林夜泉受伤了。这种消息的散播根源都是女生，这次是莫羽天亲口对她闺蜜说的。被我听到了。她描述的时候，一副心疼的口吻，仿佛那伤是为了她留下的一般。而她闺蜜的反应，却令她连声埋怨。那疯癫的丫头竟拍掌叫好，“真的？伤在额头？那还能不能打篮球了？……不行，今天放学去篮球馆看看去。……羽天，你不知道，我特别喜欢伤痕累累的男生，好有男人味的……”“去你的，你这个变态！……”莫羽天这句话真是恰到好处，和我心里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这个处处居高临下，冷酷无情的人，为什么接二连三的受伤呢。
    他的事情我根本一无所知。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像那道冷冷的目光一样，令人难以捉摸，惶恐不安。
    我又开始庸人自扰。我辛辛苦苦建筑的防线到底去哪了。怎么像豆腐渣工程一样不堪一击。这令我相当羞愧。
    这一天，一直垂头看着课本，但是视线却没办法聚焦到那一行行的文字上。
    仿佛穿透他们，但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只见苍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四周都是烟，越来越浓。我只看到他们像幽灵一样扩散，分裂，将我包围。要把我与世隔绝。
    我慌忙的哭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只能看到水汪汪的一片。
    整个景象都在眼泪中扭曲，变形，可怕至极，我不禁高声尖叫起来。
    而我几乎叫不出声音，一张嘴就是咳嗽。强烈的浓烟呛得我几乎窒息，我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不清。
    我步履阑珊，火苗正在不远处滋生，乱窜，我仓惶不知所措，只能毫无章法的奔跑。
    一个趔趄，我小小的身躯被什么东西跌倒在地。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乎左肩被什么尖锐刺穿肌肉，红色的血滴溅到我的脸上，钻心的疼痛到使我清醒三分。
    我哭着大喊，童稚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是惊惶无助的恐惧令人撕心裂肺。
    一只手死死抓住了我，替我抹了一把眼泪，随后领着我往门口跑去。我听到他一边咳嗽一边呼哧呼哧的喘着，一边大声说，“小明，别怕，有我！”
    是哥哥。
    我知道哥哥不会丢下我。他一定会救我出去。
    我感到他的手心里都是汗，紧紧攥着我的手。替我阻挡着蔓延过来的星火，不顾一切的逃离火场。
    突然一个踉跄，之间眼前的身影倒了下去。紧握的手猛地一松。我悲怆的大喊。哥哥！……火势越来越凶，像魔鬼一样向扑了过来。而无论我怎样声嘶力竭的呼喊，他再也没有站起来，再也没有声音，任凭魔鬼肆意蔓延侵占吞噬过来……
    哥哥！我猛然惊醒！
    又是一场噩梦。
    很久没有梦到过那场大火了。
    我不禁黯然。
    那时。我四岁，他七岁。
    是哥哥救了我。
    那次事故之后，他就离开了。
    像爸妈所说那样，董砚不想再跟我玩，去了一个很华丽的家庭。他没有我这样的弟弟。
    董砚，你到底去哪了呢。
    为什么一句再见都没有。
    我恨你。
    我也好想你。
    我眼底泛起了暖暖的湿润，顺着眼角流到枕巾上。
    我翻过身面冲墙，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头顶，安静如四下无人。
    可我难以入眠。
    只等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