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清商曲怨意阑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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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云舟把喝得酩酊大醉的宇文宪送回齐王府。一路上,听到宇文宪不住地唠叨,模模糊糊的,只勉强听到四哥和堂兄等几个词,也不想细辨。忽然听到:“云舟,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去长安……”云舟心里猛地一惊,直看着宇文宪,却看到宇文宪自言自语:“……是因为你害怕!我在你的眼中看到恐惧……可是你到底怕什么呢?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故事……”
    云舟终于把宇文宪送回齐王府,谢绝了管家的一再挽留,立刻转身离去。他感到筋疲力尽,心里乱成一团。如果齐王真的要把这些问题深究下来,他明天该如何面对?
    夜已深沉,街上空荡荡的,寂然无声,淡淡的月光在他身后投下孤独的影子。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走,再一次感受到那种久违的茫然无助,无处容身的苦楚。
    差不多十年了。他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村里醒来,淳朴的山里人丝毫不质疑他神秘的来历和遍布全身的奇怪伤痕,只当他是无父无母的流落异乡的孤儿,给予无私的关爱。慢慢地给当地的缺医少药的山民当一个临时的大夫,教村里的几个孩子写写字,记记数。日子就这样寂然无声的过去了,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不会再在漫漫长夜中被噩梦惊醒,想到明天会被人们需要,那种感觉如同每天看到早晨的太阳,不用担心黑夜会盘踞不去,这中感觉真好。整整两年过去了,在远离人烟的大自然怀抱中修复了身心的伤痛。勉强可以见人的时候,他离开了大山,于是遇到了宇文宪。
    那天他照例翻过山去采药,经过一条横穿密林的小径。忽然听到前面人声鼎沸,觉得好生奇怪,他悄悄地隐藏着走过去,躲在树后面看。一大队马贼把几个官员模样的汉人围在中间。那群马贼叫嚣不已,那几个汉人侍卫也在拼命地指手画脚,指着对方痛骂。云舟听他们的话,似乎中间的高大男子身份显赫,不容亵渎。双方语言不通,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云舟清楚,这些马贼彪悍暴烈,仗势凌人只会自取灭亡。于是,云舟忽然跳到了他们中间。大家出乎意料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
    云舟也不看那个汉人,径自走到马贼首领面前,用当地人的动作深深施礼,用他们的土语稀里哗啦的说了好一阵。这时,那汉人侍卫已经走上前来,指指后面站着的高大朗俊,器宇不凡的青年男子,对云舟说:“你告诉他们,这位是当今天子的亲兄弟,齐王殿下!叫他们不要放放肆,否则,他日必然严惩不赦!”
    云舟心中一凛,略一沉吟,便对马贼首领用土语说了一通。神奇的事发生了,马贼首领向云舟略一弯腰,点点头,带着大队人马离去,片刻消失于密林中。
    云舟转过身来,看到那位齐王殿下此刻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只好上前跪倒施礼。齐王莞尔一笑,亲手扶他起来,温和的说:“公子小小年纪,胆识不凡啊!不过,你刚才恐怕没有把我们的话照实传过去吧?”
    云舟平静的说:“是的,我没有向他们说出你的身份。我说你们是汉家商人,误闯禁地。”
    齐王不解地:“这却为何?”
    云舟想了想,决定据实相告:“那帮不是一般的马贼,是苗南部族的私兵,而苗南部族盘踞云贵西北,其实是你们的死对头北齐的附庸国。为了齐王安全,我定不能说实话,为此冒犯了齐王声威,请齐王降罪!”
    “好好!你救了我的命,何罪之有。不过,那马贼就这么轻易的放我们吗?”
    云舟一笑,淡然道:“无他,一年前我用草药救过那马贼父亲的命,也算有点交情。今天才比较好说话吧。”
    宇文宪没有再说话,审视了云舟良久,目光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忽然开口道:“小公子机谋善断,胆识过人,如此隐于深山,实属浪费,国家正用人之际,唯才是举,不如跟随本王为朝廷效力,如何?”
    云舟深深一鞠躬:“齐王谬赞,小民愧不敢当,山野匹夫,何德何能,齐王还是另请高明吧。”
    宇文宪这辈子没想到会被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拒绝,心中忿忿不平,又不好发作。恨恨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何足挂齿。”
    宇文宪终于被这种敷衍的态度激怒了,正要发作,忽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接着浑身像痉挛似的缩成一团,倒了下去。紧接着,那几个随从也显出了一样的症状,一个个瘫倒在地上,横七竖八得躺了一地。
    宇文宪不知自己躺了多久,然后被一个轻柔悦耳的声音叫醒,模模糊糊的喝下一碗苦涩而清凉无比的汤药。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抹上了一道明艳的霞光。他定了定神,身体觉得很舒畅,视野清晰起来,看到眼前一幅优美的画面:明灭的红霞投射出淡淡的金光,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一个修长幽雅的身影在竹下横笛轻奏,依稀可辨是一曲江南小调,带着隐隐的苦楚,淡淡的哀愁,在若明若暗的晨光中缭绕,听之不禁动容。这个背影似曾相识,说不出的清逸出尘。正在呆望间,那飘然若仙的背影已经转过身,向他这边走过来。可惜没有一张与之相配的容颜,宇文宪看着云舟那张线条粗糙、肤色晦暗的脸,不由得有点遗憾。从这脸上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于是好奇地问道:“你多大了?”
    云舟在他身边跪下,用力扶他起来,正要给他服第二次药,听到这样问,怔了一下,还是说到:“十七。”
    “哦!比我要小好几岁呢!小弟,刚才那曲子叫什么名字?”
    “清商怨。”轻叹一声,又说:“一时兴起,情难自禁,惊扰皇爷好梦,真是该死!”
    宇文宪轻轻的笑了,柔声说:“怎么会呢?很好听,我虽是北人,也很爱南国的音律。你心里难过的时候就吹笛子的,是吗?”
    云舟没料到齐王会这样说,抬眼望着宇文宪,碰上温柔如水的目光和融融的笑意,竟一时惘然。
    宇文宪看到他的眼睛,觉得真不可思议,这一张平凡得近乎难看的脸上竟镶嵌着一对盈盈秋水,澄澈无暇的明眸。不由得再次问道:“小弟,真的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云舟叹了口气,干脆都说了罢,“回皇爷的话,小民姓云,单字舟。”
    那一天,他们就这样谈到了艳阳高照的时候。这个温和的皇爷使云舟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他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和当今天子的弟弟促膝谈心,而且心里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当齐王再次相邀他到府上做官,他还是委婉而坚决地回绝了。
    无论如何,这是他在经历漫长的严冬后沐浴的第一阵温暖的春风。
    如果不是那次灾难,他这辈子就不再和齐王有交集了。
    那天是个可怕的日子,狂风肆虐,电闪雷鸣,风雨飘摇,山崩地陷。小小的村庄正好在山坳,一时躲开了风暴的席卷之势,但转瞬间已被洪水围困。云舟和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从高处攀上悬崖逃生,但整个村子的老人妇孺怎么办呢?云舟远远看山脚有官兵组织救援,知道那是齐王的调遣,心里知道,这是躲不开的,为了村民,还是去一趟吧。
    他见到宇文宪的时候,被眼前的形象下来一跳。向来温文尔雅,仪容规整的齐王此刻浑身泥浆,头发散乱,脸上、手上等外露的地方划出了道道血痕,漫天的风雨使他睁不开眼睛,憔悴的样子似乎有几天没有睡觉了。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狼狈,天神一样站在一块高地上指挥军队抢险救灾,喊得声嘶力竭,却有条不紊。
    云舟不敢打断他发号施令,但想到几十个危在旦夕的村民,鼓起勇气,用力喊了声“皇爷——”宇文宪立刻转过身来看着他,却半天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看,云舟以为雨太大,齐王看不清自己,急忙上前几步,垦求皇爷立即派兵上山救助村民。
    宇文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眼前的人明明是云舟,他们一个月前才见过,但是,眼前看到的却不是那张晦暗粗糙的脸,而是一张清丽绝伦的秀颜,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张与那清逸出尘的气质相匹配的美丽容颜。可是,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脸呢?忽然他看到脸上淋漓而下的雨水,鬓角和下巴还残留着没有被雨水冲洗掉的暗黄色粘土,终于明白那张难看的脸是怎么来到。
    云舟终于从宇文宪的目光中看到自己的不妥,手往脸上一抹,心里一紧,知道这次瞒不过去了,自己该如何向齐王解释这种怪异的行为?他呆呆地立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宇文宪看到那张绝美的脸庞被雨淋的失去了血色,越发显得莹白如玉,清瘦的身子在风中瑟瑟发抖,像一株傲立风霜的雪莲。这个云舟身上定有说不完的故事,但此刻,他不忍心看下去了。他大声地唤了一名副将过来,下了几句命令,副将带着几百名士兵往山上冲去。云舟终于反应过来,喊了声:“我去带路!”转身飞奔而去。
    齐王望着他消失在漫天的风雨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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