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长风万里迎秋雁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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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望南云晚
    保定二年春,长安城,未央宫。
    北周皇帝宇文渊正在御书房看奏折。仅仅是“看”而已,因为每一本奏章已经由大冢宰宇文护批阅完毕。宇文渊即位七年来,无论大小事,都是由宇文护先行裁定,然后奏报宇文渊。他身为一国之君,对于国家大事只有过目的份。
    长孙览进来禀报:“陛下,李贤先生去世了。”
    宇文渊怔住了,心里涌起一阵悲叹,前个月听到李贤病重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探望,李贤就已经乘风仙去,宇文渊心中不禁愧疚。
    遂对长孙览说:“朕要亲自去原州一趟,送贤叔最后一程。”
    长孙览答道:“是!陛下。”
    是夜,云清宫。宇文渊正与云嫣辞行。
    云嫣说:“蒙陛下器重有嘉,李贤定是德高望重的股肱之臣。”
    宇文渊答道:“不仅如此,贤叔于我而言,是亦师亦父。”他望着烛光,沉浸在回忆之中,缓缓地说下去:“我和五弟相继出生后,因为之前的两个儿子早夭了,父亲宇文泰听信术士所言,认为自己住的地方不吉利,不能把我们兄弟俩养在长安。于是就把我们二人送到大臣李贤家。贤叔家在原州,距离长安很远,走路走要走上好几天。可能是父亲让两个儿子换一个环境吧。
    我父亲是十分信任和器重贤叔,因此才把我们交给他抚养。贤叔确实不负重托,对我们好像亲生儿子。没过几年,贤叔的夫人就去世了,当时我四岁、五弟宇文宪三岁,贤叔又安排别人来照顾我们。从此贤叔就放弃了朝廷的高官厚禄,在家一心一意教我们两个小鬼断文识字。贤叔才学过人,经纶满腹,要求严格,耐心细致,我们两兄弟从小就接受了严谨的教育。后来阿爷常常说多亏了当年有贤叔的教导,否则我们难以成器。”
    父亲去世后,我就常常想回原州看望年迈的贤叔,却一直都没有动身,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我实在愧对他的悉心教导,没有脸面去见他。区区几百里的路程都好像遥不可及。如今,说去就去了,人死就像灯灭,想想都感慨万千!“
    天高日远,云淡风轻。宇文渊正策马飞驰在长安城郊的驿道。
    原州,李家。
    看着李贤落土为安,宇文渊在坟前上了三炷高香,青烟缭绕。仿佛看到年轻时的贤叔音容宛在,慈祥而威严的声音安抚着远离亲生父母的幼小的孩子。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物,小时候的种种往事在回忆中鲜活起来。
    “臣觐见陛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已离开自己整整七年了!宇文渊吃惊地回过头来,跪在面前施礼的正是阔别自己的五弟宇文宪。
    “五弟!快请起!”宇文渊激动地扶起自己的弟弟。兄弟俩四目相顾,热泪盈眶。七年未见,昔日黧黑瘦小的男孩已经长成为身材伟岸,丰神俊逸的青年。
    父亲宇文泰有十几个儿子,宇文渊从来不缺乏兄弟,但除了大哥宇文毓,和自己最亲近的就是这个弟弟宇文宪了,甚至比跟自己同母所生的宇文直关系更好。他们一起在李贤家住了六年,又一起回到父母身边。一起读书,一起长大。直到七年前,宇文宪去了蜀中。
    宇文宪向李贤之坟深深鞠了一躬,深深叹息了一声,说:“我接到贤叔病重的消息,从益州赶来,日夜兼程,没想到还是没有见到贤叔最后一面。”
    宇文渊说:“我还记得贤叔特别疼你,你也特别会讨他喜欢。”
    宇文宪说:“但是贤叔欣赏的是你,说你从来不引人注意,却是倾国之才,深藏不露而必将一鸣惊人。”
    “你这样说我更愧对贤叔,辜负了他的期望。我现在碌碌无为,整天行尸走肉一般,更不知何时才是尽头,也不知自己是否有命挨到那一天。”宇文渊低声地说完,就是长久的沉默。宇文宪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目光里充满了理解与同情。
    入夜,宇文渊和宇文宪兄弟俩秉烛夜谈,诉说着各自这些年来的际遇。
    宇文渊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你的决定一直迷惑不解。当年尉迟迥将军收复蜀地,父亲召集我们十三个兄弟,问我们谁愿意去镇守益州,我们打心眼里不想去那南蛮痢瘴之地,更怕远离皇城,父亲会疏远自己,所以都默不作声。就在那当儿,你忽然就站出来自动请缨了,父亲本不同意,还说你小,劝你不要去。你说;年纪小,不等于没有能力,是否能掌事,试过才知道,如果做不好,甘愿会回来领罪。父亲那一个高兴啊,,直夸你懂事、识大体。弄得我都惭愧死了。五弟,你这人从小就会来事儿!”
    宇文宪笑着摇头,说:“四哥,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其实就是不忍心看到父亲十三个儿子没人理他,怕他下不了台;更主要的是,我当时还是毛头小子,生性贪玩,不想困在皇城整天听父亲训导,想跑到外面逍遥快活。”
    宇文渊说:“不,五弟。你当时做得很对。后来我想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宇文宪有点不解地看着他。
    宇文渊又说:“父亲其实是想让大哥去益州的。当时已经是立嗣前夕,大哥二十岁了,又是长子,朝中立他为嗣的呼声很高。但是父亲却想立三哥宇文觉为嗣,表面看是因为三哥是嫡子,他母亲又是公主,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忌惮大哥的岳父独孤信的势力。他怕立嗣以后,独孤信一派势力对自己有怨恨,因此急着打法大哥远走蜀地。大哥也聪明,一下想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于是装聋作哑。所以当时如果不是你替父亲解围,父亲还真下不了台,白白让满朝文武百官笑话。”
    宇文宪想了想,说:“也许是解了围,却留下了更大的后患。如果当日大哥去了益州,又怎会遭此横祸!如此想来,罪责在我啊!”
    宇文渊道:“五弟,你千万不要这样想。世事无常,不是我们能预料的。我们生在帝皇家,从来是身不由己。宇文护对我们下手那是迟早的事。只是,我没有料到会这样快给他找到机会。”
    宇文宪道:“我明白,三哥也太沉不住气了。”
    宇文渊又说:“三哥是嫡子,父亲待他自小和我们不同,他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目无下尘。又怎受得了宇文护那个气,我和大哥劝了他很多次,他都没有听,反而一意孤行,想对宇文护发难,谁知人家就利用这个机会,已经挖好了深坑就等着咱们跳了。”
    宇文宪看着哥哥陷入痛苦的回忆中,心中暗暗慨叹,当日消息传到益州时,他那种震惊和剧痛,以及后来长久无法平复的心里的哀伤,直到现在还折磨着他。更何况当时目睹整个惨剧的发生却又无能为力的哥哥。
    他伸出手,把自己的哥哥搂住,充满感情的声音轻轻地说:“哥,真对不起,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没能分担你的痛苦。你一定非常孤独。我知道,你一直最爱大哥,宇文护明明不让大哥活的,他故意让你送大哥上路,是想你一辈子受煎熬!所以,哥,你一定不要再自责,否则就辜负了大哥一番苦心,更无法但当起肩上的重托!四哥,大哥临死前说什么?他说死是最容易的,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考验!那么四哥,你能经受这样的考验吗?”
    “我正在经受,我正在拼尽全力经受种种折磨,可我的信心和勇气已经消失殆尽。七年了,你知道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是怎样过来的?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担心自己会有什么把柄被宇文护抓在手中。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整天行尸走肉,曾经有很多次,我很想立刻跟宇文护拼个鱼死网破!宁可死个痛快也总比苟且偷生要好受。”
    宇文宪紧紧地抱着他,不停地说:“哥,别说了,我知道。我全都明白。你已经做得很好,父亲和大哥九泉之下定会深感安慰,你相信我!”
    许久,宇文渊抬起头来,碰到弟弟忧心忡忡而又充满暖意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自嘲地笑了笑。苦苦压抑了多年的沉疴之痛,今天终于一吐为快。心里忽然空荡荡的,一时茫然无语。
    弟弟却没有笑,认真地看着宇文渊说:“哥,弟虽鲁钝,看事倒也达豁达随心。相信我一句话,无论前路荆棘满途,几多艰辛,只要坚持下去,总会走到尽头的!”
    宇文渊默默的看着他,深深地点点头,眼睛里重新注入了久违的神采。
    一夜长谈下来,不觉闪亮璀璨的星河已经渐渐淡去,晨晓的微光努力挣脱浓浓黑夜的羁绊,向大地展露明丽的笑颜,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两兄弟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聚机会,尤其是对于孤独的宇文渊,弟弟的理解和鼓励的话为他黯淡压抑的生活注入了一丝阳光,他更希望这阳光在能长久陪伴在自己身边。
    宇文宪明了他的心思,于是主动说道:“四哥,不然,我不回益州了,我留下来陪在你身边,好有个照应。”
    宇文渊却说:“我明白你的好意,五弟,但恐怕宇文护会有所猜忌,而且,以现在的情况,你远离皇权是非地才是安全之策。”
    见兄长分析得有理,宇文宪也不再坚持,忽然想到:“哥,这次我带了个人回来,你一定会高兴的见到他的!”
    宇文渊一怔,随即惊喜之光掠过眼睛,脱口而出:“是孝伯?”
    宇文宪呵呵大笑起来,打趣道:“看来四哥对孝伯还是念念不忘嘛,早知当初小弟就不夺人之好,把他带走了。”
    “胡说!什么叫夺人之好,当初你到益州,小小年纪,身边没有个人怎么行?孝伯自小跟我们陪读,同你不也玩的很好嘛。”
    “我们当然要好。但是父亲都说了,孝伯跟你同日出生,缘份深着呢,他从小跟你形影不离,情投意合,配合默契,难道不是吗?”
    开这种玩笑,宇文渊素来不是弟弟的对手,于是反守为攻,说道:“你这次突然跑出来,还连孝伯也带走。益州那里还有人主持大局吗?”
    宇文宪停止了调笑,认真的看着宇文渊,说道:“蜀中虽是南蛮之地,却是地灵人杰,人才辈出。我这几年每年都开科举士,选拔了不少真正的栋梁之才。将来有机会,这些人能助四哥一展抱负。”他见宇文渊不住点头,便又说到:“我这次虽走得突然,把益州的大权都交给一个姓云名舟的人代为管理。此人是我这几年培养的得力助手。”
    “是啊,自你上任后,安抚百姓,处理政务,做得有声有色。你的事迹我们这里都听说了。笼络人才确实很有必要。你说那个云舟,这名字没听说过,他可靠吗?不是咱们宗室子弟吧?”
    宇文宪嘲讽的一笑:“云舟是江陵人士,家道中落来到了蜀中。此人是万中无一的难得,才华旷世却丝毫没有野心。那些所谓的皇孙公子,不要也罢,娇生惯养、鼠目寸光,就会搞窝里斗。”
    宇文渊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好不快意。
    笑罢,宇文渊握住弟弟的手,缓慢而有力地说:“五弟,你将来一定要回到长安来的,那时就是我们兄弟大展拳脚之日!”
    望着哥哥眼中坚定的神色,宇文宪也用力地点点头。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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