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温子然就这样看着他相伴一生的妻子和自己的外孙踏着薄暮向自己走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比这壮丽的夕阳更加瑰丽，比这满屋的柔光更加温暖，就这样从远方一步一步走来，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生命。
    君洛羽注意到外婆脸上瞬间灿烂的笑容，看见倚在门口的青衫长者。
    他嘴角含笑，神色平和，那双浅黑色的眼里，满是历尽千帆之后的淡然，转动间，闪烁着睿智的光晕。
    君洛羽仿佛听到了薄暮的钟声，耳畔突然响起流传千年的诗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许千年前的曹操所要寻的就是这样的有识之士吧！
    “回来啦！快进屋歇着，饭刚好，马上就上菜。”温子然含笑着问。与君煦妍对视一眼，然后温和的看着君洛羽。
    看着温子然平和包容的眼神，君洛羽感觉自己的心蓦地放松了下来，说不出的舒服，轻轻应道：“恩，外公。”
    原来，这就是他的外公，平和，饱学，总是带着浓郁的书卷气息，仿佛一阵柔和的清风，抚平一切焦躁。
    落座。
    君洛羽看向今晚的菜，挑了挑眉。
    摆在自己面前的，大多是川菜系列，红烧牛肉，宫保鸡丁，但也不忘准备紫菜蛋花汤调和。
    放在母亲面前的，大多是浙菜系，其中，母亲吃得最多的，就是东坡肉。
    而外公外婆前，大多是温性食品，如皮蛋瘦肉粥，糯米丸子，顿白萝卜。
    君洛羽暗暗感叹，外公真是一个体贴的人，而自己，这么久了，都不知道，原来母亲喜欢浙菜系的食品……
    君洛羽暗自愧疚。
    而对面，君洛羽发现多准备了一副筷子，原来，是外公专门为外婆夹菜用的。
    看着外公为外婆夹菜，而外婆含笑吞下，然后再为外公夹菜，君洛羽的心中流淌着一种名为温情的感动。
    这就是相敬如宾？
    这就是白头偕老？
    他突然觉得有几分羡慕，几分酸涩。
    他想起了前世跟妻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每次都是静默无语。
    酸涩的感觉没有长久停留，脑中突然划过和轩辕逸风一起吃饭的景象。
    那天，他在轩辕逸风的秘密基地里，试探了上官君昊对季舒玄的情感，当众人离去，颇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轩辕逸风以天色已晚为由，一起吃饭。
    君洛羽认为不如趁机做东请他吃饭，借此还他人情，虽说他说了这是他的承诺，但是，自己还是占了好大便宜的说，君洛羽狡黠一笑，眼角泪痣闪烁，心中的小九九打得噼啪作响。
    没想到轩辕逸风竟然答应自己地方任由自己挑选，君洛羽至今有种那天轩辕逸风是不是抽了的疑惑。
    想起轩辕逸风穿着一身低调奢华的黑色华服，坐在色泽灰暗的小店里，在店主诡异的视线下，仪态优雅地啃猪排，君洛羽的嘴角就不自觉逸出一丝炯炯有神的浅笑。
    打住打住，怎么想到他去了，君洛羽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似乎有什么在他的脑海中一滑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为了防止思维向更诡异的方向滑去，君洛羽强行把思绪拉回。
    看了看身边默默吃饭的母亲，君洛羽突然感到有几分内疚，他夹了一块炖鸡腿放到自己的母亲的碗里。
    君雅兰愣了一秒，然后反映过来，也为君洛羽夹了他最喜欢的水煮牛肉片。
    一顿饭就在温馨的气氛中落幕。
    月夜，君煦妍与温子然并未在舒适的客厅看电视，而是带着君洛羽母子往顶楼出发。
    淡淡的肃穆在身边萦绕，君洛羽安静地跟随。
    短短地两层白玉台阶，君洛羽感觉他仿佛走了两个世纪。
    眼前场景变换，他仿佛穿越时空，浮泛在别的许多年代。
    他看见平民明亮而简单地耕作，他看见日落西山，农夫含笑而归，他看见那个衣着朴素的夫人翘首而立，仿佛亘古千年，他看见他们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君洛羽有些歆羡这种浅酌对饮，琴瑟和鸣，互相体贴，互相珍爱的生活。
    场景轮转，他来到了古战场，金戈铁马，黑云压城，冲锋的号角，漫天的黄沙，征夫的血，离人的泪，胸中的壮志，肉搏的残酷，还有那“生死契阔，与子成说”的缱绻柔情，共同上演了一场大漠豪情。
    他看见尔虞我诈人心不足，看见两袖清风正气凌然，他看见有识之士雪亮的双眸，他看见贪婪之心浑浊的心灵，他看见朝代更迭，斗转星移，他看见草长莺飞，四季轮回。
    夜去明来，时代像花开花落。
    他看见自己在一条铺满落叶的林间不停地奔走，有一个声音督促着他追寻。
    场景再次轮转。
    他看见自己在一个独特的空间里。
    星河灿烂，银色的星辉倾泻了一地，那些破碎的星光如同扬花一样缓缓飘落在君洛羽的肩上，融化在他琥珀色的晶莹的瞳仁里。
    君洛羽看着这夜空，不觉有些痴了。
    曾经有一位哲人说过，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头顶灿烂的星空，一个是人类的心灵。
    这一刻，君洛羽深以为然。
    君洛羽躺在淡蓝色波光流转的地上，仰望着无尽的星空，想象着住在天空中的某个星球上星空上，是否也躺着一个少年，注视着地球。
    他们的目光在无尽的空中，交错而过，对方的地平线是自己的天空，而自己的地平线也正是对方的天空。
    他们不止躺在地上，也躺在整个空中；他们不是看着繁星的眼睛，也是繁星之一。
    这样的思维，让君洛羽有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缠绵，与那几度宽阔也几度幽微的美，有了微妙的联系。
    闻所闻尽，觉所觉空，入流，忘所。空明显现，进入生命的法流，忘却一切的所知、所在的障碍。
    他感觉自己感觉全开，身心纯化。
    想到这里，君洛羽不觉露出一丝极浅的笑意。
    这一刻，君洛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君洛羽觉得自己似有所悟。
    以自己做空间的坐标，会有密密纠缠的连线。
    以自己做时间的坐标，是无数轮回经纬中偶然的一点。
    空间的一点，是确定也不确定的，因为空间流转。
    时间的一点，是必然也是偶然的，因为时间不住。
    只是在密密纠缠、无数轮回里，我们会有一些轮廓较深的线。
    他突然感到宇宙渺渺，时空无限，在浩淼的时间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
    时光流逝，朝代更迭，什么才是永恒？
    许多东西不老，但人却会老，究竟该抓住什么？
    他以为巨大困扰他的烦恼，也许渺小又渺小。
    他以为不可失去的珍宝，可能事实上微不足道。
    他以为微不足道的心念，或许是无量无尽的。
    如果他想通了今天的问题，可能一百万年都通了。
    人若能关照于思维，便能游刃有余。
    人若能关照无限，使思维扩大，生与死的困顿也许便能迎刃而解了。
    “小羽。”耳畔飘来君煦妍的声音。
    君洛羽站起身来，看见君煦妍从最高的白色御座上起身，款款而来。
    身畔，是一脸欣慰的母亲，和浅笑着的外公。
    “小羽，刚才你走过的，是‘试心’之路，你所见的景象只有你个人知道，每一个走过的人，所见的场景都有所不同。我很欣慰，你能够走到这里。”君煦妍神情柔和，在银色的星辉下闪烁着圣洁的光。
    她从怀中拿出一条玉色的项链，慈爱地为君洛羽带上。
    玉链一碰触到君洛羽的皮肤，就自动变为普通的黑色。而那流转着淡淡蓝光的玉坠，也收敛了自己的光芒。
    “小羽，这是君氏一族的‘试炼之石’，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君氏一族对自己子孙的一种承认，也是来到翼之城的钥匙。你要好好保管。”君煦妍没说的是，在来的时候，走过的那段天梯，也是对他的试炼，而这块试炼之石中，居住着一个器灵，如同拥者得到了它的认可，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可是，开启的条件极为苛刻，千年来，开启这项功能的族人凤毛麟角，所以，君煦妍也就选择了避而不谈。
    “那外婆您的‘试炼之石’就是您的手镯？”君洛羽虽然用的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君煦妍颔首。
    是夜，君洛羽在一派宁谧中睡去，梦中，他隐约看见一朵摇曳在黑暗中的地狱红莲，徐徐绽放。
    他不知道的是，胸前的玉石流转着淡蓝的华彩，那偶尔逸出的光晕中，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红，热烈如同梦中的红莲。
    星辰在夜中守望。
    ******
    是夜，轩辕逸风仰望星空，黑曜石般深邃的眸子，在银色星辉下，熠熠夺目。
    “君洛羽……君……昆仑，难道，你竟是君之一族的后人吗？”
    轩辕逸风静静地凝视着绚烂的星空，依照君氏一族奇特的族规，1天1夜是你所能待的最长的期限，明天，你就要归来了吧……
    这样想着，一向冷酷的眼中竟然闪过罕见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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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间关于星空的话引用了林清玄的语句，看过《在云上》的筒子表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