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谢黎，上次和你一起来找我的那个人是谁？”
    “嗯？唔……白子楠。怎么了？”
    “没什么。”
    “他啊，我们俩从上幼儿园开始就认识，后来一起上小学。去年你来班里找我的时候没见过他？”
    “嗯。”
    “是吗？我以为你已经见过他。别觉得我特别爱玩。”谢黎看着屏幕，手用力搓着手柄上的按键，屏幕里的角色在不停连击。“他比我还过分，不过他笨，什么游戏只要我不在都通不了关。”
    “嗯。”萧冥缓缓垂眼，盯着握紧的手柄。
    “怎么？很在意他？”谢黎趁着空档瞥了身旁的人一眼。
    “不，只是问问。”萧冥迅速抬起眼睛对视，突然间他觉得眼睛有些疼。
    “下次也把他叫过来玩吧。”
    “嗯……”
    “萧冥，回击啊，回击。”谢黎看着屏幕里的对手没有丝毫动作，停下手中的按键，转头看向萧冥。“怎么了？”
    萧冥别过头，抬手揉揉眼睛。“没什么。”
    “眼睛怎么了？”谢黎放下手柄，拽下对方的手，侧头看过去。“别揉。”
    “没事。我该回家了。”
    “哎？”谢黎抬眼看向墙上的表。“才五点多，再玩会儿吧。”
    “我爸妈回家早，所以……”萧冥此刻已经起身走到椅子上拿书包。
    “好吧。”谢黎有些无奈的耸耸肩。“我送你到车站。”他扔了手里的手柄，站起来侧身用手指勾到外衣，套在自己身上。看到对方已经背好书包，走到门口，转头说：“走吧。”
    萧冥跟在谢黎身后，走出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原来地方，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
    上公交车的时候，谢黎拍拍萧溟的书包，笑着说：“明天别晚了，车站等我。”
    萧冥点点头，站在车厢里，透过窗户向谢黎挥手，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为止。
    正好赶上了晚高峰，人脸都贴在玻璃上，生生挤成了相片。此刻萧冥的书包能占了一个人的位置，显得尤为碍眼。
    “那个学生，往里边去去，别挡道儿！”售票员微抬着下巴，用手指向萧冥，说话的声音尖锐刺耳。
    萧冥吓了一跳，看了售票员一眼，急忙往一边挪了挪，正好书包抵在一个男人的后背上。那男人“啧”的一声，用力靠在书包上。书包本身很重，如此一来，萧冥不得不微微弯腰才能保持平衡。他微微扭动身子，期望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却自身后再次传来烦躁的吸气声。他不敢再动，僵僵维持这个姿势。
    他抬眼看向窗外，忽然之间，天空染上夜色，带着不可明见的暗涌，不断翻腾。
    白子楠一大早就骑着公路车风风火火出门，为了缩短到校的时间，直接闯红灯逆行。在学校门口的车棚里锁好车，拎着书包冲进教室。他撞开班门的时候，班里只有专门开班门的程萌坐在座位上看课本。
    “啧，怎么都来这么晚，都这个点了还没个人来。”他顺手放下书包，从里边抽出数学作业本。转头看向一旁的何欢又低头瞅一眼电子表，心里琢磨半天才决定走过去。
    “程萌，作业都写完了？”白子楠站在课桌边上，胳膊压在桌子边缘撑着身子。
    程萌抬头扫了白子楠一眼，日光照在他的眼镜上，略微有些反光。“嗯。”
    “那……把数学作业借我抄抄呗？”他身子稍稍往前倾，手指指向桌兜。
    程萌看着一脸谄媚笑容的白子楠先是一愣，转头想了大概一分钟，才缓缓从桌兜里拿出作业本递过去。“抄完帮我交了。”
    白子楠灿烂一笑，摆出一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身一步三晃得坐回座位，掏出圆珠笔就开始抄，嘴里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完全找不到调的歌。
    他有时候很喜欢学校，更喜欢没有老师的学校。或者可以说只要不让他在家里闲着，任何地方他都喜欢。这并不是说他对家里很抵触，仅仅是因为好玩而已。
    班里陆陆续续有同学进来，声音也开始变得嘈杂。程萌偶尔向门口张望，生怕老师进来发现自己的作业被人拿去抄。白子楠抄完作业，手指倒转圆珠笔，狠狠将笔尾戳在桌子上，一声轻响之后，笔尖缩回去。他正准备起身去交作业，就见谢黎正上下打量自己。
    “才来？怎么了？”将本子合上，把自己的作业放在程萌的下边。
    “嗯，你有多恨这笔，小心考试它不出油。”
    白子楠耸耸肩。“数学作业写完了？”
    谢黎点点头。
    “给我。”白子楠伸过手。
    “嗯？”这么说着，谢黎掏出作业本递过去。“不是抄完了吗？”
    白子楠也不说话，拿过谢黎的作业塞在自己和程萌的作业本中间。“懂了？”起身走到讲台把作业放在众多作业的中间部分，回到座位之前不忘随手翻翻其他人的作业。
    “我就知道。”谢黎摇摇头坐在座位上，把第一节课用的课本摆在课桌上。他又拿出英语书翻开第三单元的单词表，掏出根笔放在指尖转动。今天的早读，班主任要默写英语单词。
    白子楠坐回座位，伸手戳戳坐在前边的谢黎的后背。“哎，背什么呢？”
    谢黎被戳疼，微微皱眉，转身看向白子楠。“英语，第三单元，别闹，快背吧。”
    “我昨天没背。”
    “那还不快背。”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你还不有一个背一个！”
    “等会儿告诉我答案呗？”白子楠欠揍的笑笑。
    “你直接和我说你想抄我的不就好了。”谢黎白了他一眼，转回头。“我先背着，你等会儿看着点老师。”
    “好，等会儿靠你了。”
    早读铃声打响的时候，李郑踏着新买的高跟鞋，怀里揣着英语教材走进教室，站在讲台前，扫向班里所有人，看到靠窗户的那个座位空着，垂眼看向讲台上贴着的全班的座次表。“纪律委员。”
    伍鼎正小心翼翼得用笔袋挡住桌子上的小抄，老师突然说话让他手上一抖，慌忙站起来。“在。”
    “何欢今天怎么没来，和你请假了吗？”
    “没有……”伍鼎有些心虚。他一直觉得纪律委员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课上纪律不好，管了怕被同学职责，不管又怕被班主任批评。最要命的就是还要查考勤，谁不来就和他请假，他哪有这么大面子，每次都是他到办公室给家长打电话客气问请假的理由。
    “早读结束以后跟我到办公室来给他家里打电话，问清楚了你再回来上课。”
    “是……”
    “坐下吧。”李郑伸手示意他坐下。“行了，都把书合上，开始默写单词了。第一排的上来拿默写纸。”
    谢黎微微转身把纸传给白子楠的时候看了对方一眼，白子楠点点头。
    一时之间，教室里只听得见班主任翻书的声音。
    “第一个单词。”李郑走下讲台，站在第一排课桌的前面。“父母。”
    白子楠一听，微微抬眼看老师的位置，伸腿轻踢谢黎的椅子底。谢黎拿出涂改液装作写错的样子，微微错开身子，把答案露出来。
    “第二个单词，堂兄弟、堂姐妹。”李郑抬眼扫视一番，继续念。
    白子楠又踢踢椅子，谢黎把纸稍稍往下扯。这……cou……cou什么？他小心伸着脖子，又怕老师发现，眯起眼睛使劲看。嗯……cous？管他呢，先写下来。
    一场听写下来，谢黎字越写越小，白子楠越来越看不清。等到老师收起默写纸离开教室，白子楠用指尖在谢黎背后的一个点上使劲钻。
    “你干什么？”谢黎吃痛，转过身子。
    “你把字写那么小干什么？戴着四百度眼镜我都看不见。”他比划一个戴眼镜的动作。
    “字小了？”
    “我有快一半都看不清。”白子楠一手撑着头，“全靠猜的。”
    “没事，下次我注意。”
    “我还是自己回家背吧……”
    他的声音略带无奈，倒让谢黎觉得全是自己的不对。“没事，下次看我的，准让你抄上！”
    白子楠点点表示默认，他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坐起身子。“放学去你家玩吧。”
    “玩什么？”
    “玩游戏。”
    “一边去，回自己家玩。”
    “那聊两句总行吧？”
    “在学校还没聊够？”
    “你怎么总不让我去？是不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听白子楠这么一说，谢黎突然想起什么。“来也行，你记得上次咱们回小学的时候那个……在卫生间看见的男生吗？”他说的时候，刻意压低卫生间三个字。
    “嗯……”白子楠歪头想了想。“啊，他，怎么了？”
    “他是我朋友，你要来的话，咱们也叫他一起来。”
    “我去你家，和叫他有什么关系。”白子楠心里有些不舒坦。
    “都是朋友，一起玩多好。”
    “我又不认识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一句话，来不来，来就叫他。”谢黎拍了对方肩一下，他觉得白子楠有些奇怪。
    “好吧……”白子楠悻悻回答。“对了，上次那是怎么回事？弄得跟命案现场似的。”
    谢黎眉头微微皱起。“那天的事你没和别人说吧？”
    “没有。”
    “千万别说出去，至于是怎么回事，你就别问了，不是什么大事。”
    白子楠无谓的耸耸肩，一副怎么样都可以的表情。“好吧，听你的。”
    萧冥在窗台外边找到自己的铅笔盒，放在桌子上翻开，里边的铅笔已经断掉，橡皮不见踪影，自动铅笔完全成为零件。他轻叹一声，合上盖子塞进书包里，转身离开教室，轻声说了一句。“明天见。”
    白子楠跟着谢黎站在校门口，偶尔有几个小学生回头看两眼。
    谢黎在放学人群中看见萧冥，拉着白子楠就跑过去，站在萧冥面前。
    “萧冥，一起走？”他伸手揉揉萧冥的头。
    “嗯……好。”萧冥没有想到谢黎会来，他有些开心，但这种开心只维持到他抬眼看到白子楠之前。“他是……？”
    谢黎拍拍白子楠的后背。“白子楠，我发小。”
    白子楠有些尴尬的抬手示意友好。“嗯……我是白子楠。”
    萧冥往谢黎身旁站了站，微微点头。“我是萧冥……”
    “走吧。”谢黎站在两人中间，就往车站走。
    “去哪儿？”萧冥紧紧跟着谢黎。
    “去我家玩。今天不能去？”
    “没有……”萧冥微微倾身，看了白子楠一眼，他觉得这个人很不一样，具体是哪里不同，他却说不上来。
    “今天让你看看白子楠玩游戏那水平，你就知道不是我胡说。”
    白子楠摆摆手，对着探出身子来的萧冥说：“别听他胡说，我没差到那地步。”他觉得这个萧冥和班里的那个何欢很像，但是感觉他有点奇怪。
    萧冥默默点头，并肩走在一起。
    三个人并肩走在一起。
    走在夏日的柏油路上，偶尔夹杂一丝清风，但焦躁依然。
    这之后发生的事，白子楠记不太清楚了。他只是隐约记得，谢黎有时候并不是平时那副样子，至少是面对萧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