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半指寒蟾照粉面【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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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床上,月光盈盈打在锦被上,映着那绣花鸳鸯,清亮如泣。我摩挲着他的剑,看着凝在指尖那瘦瘦的月光,半指微凉。我躺了一会子,到底还是睡不着,便起身披了衣服,在窗前坐了,瞥见砚中还有半凹残墨,便从镇纸下取了一页素笺,想着要写些什么,捏起笔杆看着那月白下的素笺,愣了半晌,却又不晓得要写些什么。那月白的清光,月白的纸笺,幻化着光影,仿佛是他那一袭锦衣,也正如他那一袭锦衣,只一眼便再难忘记,想要跟他倾诉,待到了眼前却又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搁笔,揽衣出门。
    院子里月色正浓,脚下满是清凉沧淡的月华,让人有些不忍踏上去。月光涨满了整个天空,我在小院里坐了一会儿,心下无趣,便出了小院,想在园子里转一转。月色如一笼琼浆,将天地包裹着,浸润着。夜间的院子,清净如深山老寺。廊间红烛冉冉高照,又将那月色染就了一丝粉淡。
    我坐在走廊边,看着宫灯里的红烛渐渐滴落,我伸手接了一滴,一丝温热。
    “相见时难别易。何限玉琴心意。眉黛只供愁,羞见双鸳鸯字。憔悴。憔悴。蜡烛销成红泪。”
    昔日背诵这首贺梅子的《如梦令》时,不曾有这般感觉,今日看来,那蜡烛如何不是因憔悴而销磨殆尽的,只是不知它所因何事?是在思念去岁的风,还是今夜的月?
    “姑娘这么晚,还没休息啊”一个老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见是一个老人家正在给走廊上的宫灯换蜡烛。我冲他笑笑。
    “这院子里的灯都是爷爷您一个人管?”我问。
    老人家笑了笑:“可不是,我和李老头俩人换着班,今天我当值。这从前院到后院,从东厢到西厢,所有走廊的灯都是我管。”
    “这么多,那一夜有得忙了。”我说道。
    “哎呀。”老人脸上带着笑,想是因为冷,搓了搓手,继而笑道:“这哪里就算多了,姑娘不知道,先头老爷在汴京作宰相时,那院子里的灯才多哩。”老人笑着目光滞缓,我想他一定想起了当年寇爷爷做宰相时的繁华场景。
    “老爷爷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姐太客气了,小姐说就是了。”老人家很熟练地又换了一根红烛。
    “爷爷能不能帮我收集这些蜡泪。”我说道。
    老人一听眉头微微皱起:“怪了,这可真是怪了。”
    “难道不成吗?”我怯生生地问道。
    “成倒是成,我只是想不通你们都要这蜡泪做什么?”老人家摇着头问道。
    我一听老爷爷说“你们”,心下疑惑,便问道:“爷爷刚才说‘你们’?可还有人也向爷爷要这蜡泪?”
    “是呢。刚才我在廊西那边碰见柳公子,他跟我说,想请我帮忙收集一些蜡泪。不想到了这边,姑娘也这般说。真是怪了。”老爷爷说着,忽然叫了一声:“柳公子。”
    我回头一看,是他。
    月白色的袍子,拢不住的是一颗不羁的心,眉目间的情思也如月光般教人心生爱怜。
    “刚我还想着再回去拿一个漆盒给柳公子送过去呢,现在好了,你俩聚在一处了,我把这盛蜡烛的漆盒留给你们,你们就用这个接那蜡泪吧。”老爷爷说着,将一个漆盒递给我,笑着走了。
    “这么晚,公子怎么还没休息。”
    “哦,睡不着,出来转转。”柳三变道。
    “听适才那老人家说,公子也要收集蜡泪,不知却是做什么。”
    “不过玩耍罢了。”柳三变说道:“想那王摩诘曾有句‘劝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只是他只知那红豆为相思之物,却不知这蜡泪才是最为相思的事物。我不过是想收集这蜡泪,作个小玩意儿。”
    “小姐呢,要做什么。”柳三变问道。
    “跟公子一样,也想用这蜡油塑个物事。”我说着,将漆盒递给他:“那公子先用吧。”
    “既然老人家给了小姐,还是小姐先用。”他款款说道,榴齿间一丝冷香。
    “不如我们一同接吧,各分半奁如何?”
    “好。”
    我将那漆盒托在手中,接在那灯烛之下,那蜡泪皴着一丝胭脂之色,溅入漆盒,散成了一片粉淡。
    “小姐这样接,会很累的。不如把那漆盒放在地上。”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柄檀扇。
    “地上怪脏的,污了这一奁的相思。”我说着,依旧用手托着。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样行了吧。”他说着,将那柄扇子展开铺在地上。
    “好吧,只是污了你的扇子。”我说着将漆盒放在他扇面上。
    我低头摆弄着漆盒,听柳三变说道:“残红烛泪,如此相思之物,纵污了扇子也是值得的。”
    我摆弄好漆盒,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一瞬,我心中一阵酥软,只感觉时间凝滞了。
    那么默默地望着,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秒,或许是一分。
    “呃……柳公子下午教我练剑,却匆匆走了……”我口不择言地在翻腾的心绪中扯出一个话题。
    “小姐还要学吗?”柳三变看着我说道。
    “学。”我拿起身边的剑。
    他执着剑,开合蹁跹,旋踵鹤姿,左抽右旋。
    “这一招叫‘莲底龙婵’”他把剑递给我。
    我拿着剑,依样作了几下。
    不对,不对,这一招要的是那似龙婵一般的绵软之姿,你这般生硬如何叫得“莲底龙婵”。
    他说着便俯身上来,站在我身后,握着我的手腕,将他的手臂与我的手臂贴在一处,带着我舞起来。我直觉自己被他带着,耳边风声细碎,息存间是他身上淡淡的温软之香,恍然间我觉得自己是一叶蝴蝶,摇曳在飘落的樱花间,自己也化身了一片樱花,风影暝晦,灯火融融,我随着他的身体,舞着剑,心如那红烛一般一点点融化,塑了一奁红泪。
    “小姐在做什么。”墨兰给我梳着头,看着我手里捏着一团红色蜡油。
    “捏一件东西。”我说道:“昨儿托人弄得蜡油,都凝了,我刚用小泥炉化开。”
    “我说怎么那小泥炉燃着呢,原来是小姐用它化蜡油了。”墨兰给我梳好头,自去将那泥炉收拾了。
    “小姐要捏什么?”蔟烟挽着头发问道。
    “小玩意儿。”我说着,将那蜡油搁在香奁里。
    吃过饭,我换了那身男装,带了墨兰到哥哥的院子,一进门,见柳公子早在那里跟哥哥一起练剑了。
    “徒儿见过师傅。”我向那柳三变俯身道。
    “呵呵,齐卿兄你看,这就叫上了,我只说指点她一两招,可没说收她这个徒弟哦。”柳三变对哥哥说笑道。
    “你自己答应她的,你就慢慢教吧。我这个妹子,有你受的。”
    “接剑。”哥哥将他的剑抛给我。
    他依然是扶了我,抓着我的手腕,带着我缓缓舞起来。我的腰随着他转,手腕也随着他的手腕缭绕轻挥,心中只感觉到他的手腕似就是我的手腕,我已然感觉不到自己的所在,只剩了一颗松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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