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鬼影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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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教学楼,我一眼瞥见刘红琴在操场上那尊少女雕像的阴影里等着我。天空依然阴沉沉的,风不大,但很凉,她风衣的领子竖着,低着头,似乎正拨弄着什么。我走过去,她似乎很高兴地向我晃晃手里的一大束玫瑰。
我挑了下眉:“男朋友送的?”
“错,”刘红琴挽起我的手,径直走向教师宿舍。我们学校是半封闭式管理,不到放学是不开大门的,不过逃课的学生自有他们的秘密通道——从教师宿舍与车库之间一条小巷绕出去。
刘红琴把花束凑到鼻端闻了闻,才笑着说:“我刚飞了上一个男朋友,下一个还没找呢。这是那个神秘人供在少女雕像底座上的。不晓得谁这么有闲心,我注意过,真的是每次花刚刚有点枯,隔天早上来看就换新的了。该不会有一个学生或者老师,爱上了一座雕像吧?”
“你以为在演电影啊,社会教育爱情伦理大悲剧,”我侧头打量刘红琴手中的玫瑰,一共是九朵,四支粉红,五支纯白,花瓣上凝着晶莹的露滴,用非常漂亮的闪光纸包着,系着金色的缎带。“真的很好看呢,”我笑了下,眉头却微微蹙起。犹豫着,我道:“这样不大好吧?要不……你喜欢的话我去买一束送给你。”
刘红琴挤挤眼睛,从包装纸里取出一张卡片,狡黠地望着我:“猜猜看,上面写着什么?”等了会儿,她把卡片举到我眼前,上面只有一个字:冰。
我愣了几秒钟,随即从她暧昧、揶揄的目光里醒悟过来:“拜托,你在想什么啊?光是我们年级,名字里面有这个字的人,就不晓得有多少。”
“我不管,”刘红琴嘟起嘴,蛮横地说:“反正我喜欢这束花,就当它是送给你的,然后你又送给我了。”
我笑了笑,苦涩地,不再争辩什么,因为我想到了她的病。我软软地走着,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跟着,我听见自己吞吞吐吐、干涩、愚蠢的声音:“刘红琴,你……你……还好吧?”
“白痴,我当然好啦,”刘红琴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脸上依然带着欢快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会那么害怕,反正不痛不痒的,前些天有点恶心,后来吃了姐姐开的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虽然我姑姑早就说过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出资送我去国外学厨艺,让爸妈别因为学习的事逼我。但她又不能时时在我身边,平时爸妈还不是为了我成绩不好天天板着脸骂人,又不让我练跆拳道,又限制我研究烹饪。现在就不同了,我想干什么、想买什么他们都依着我,老师也不敢管我。还有,你也知道,我爱吃肉,爱吃甜食,又怕胖,总不能尽兴地吃,现在呢,怎么吃身材都好,越吃越瘦。这日子多爽啊,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怔怔望着她,她美丽的大眼睛流光溢彩,我担心她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惧才如此虚张声势,然而,在她的眼底,我找不出一丝胆怯惊惶的神色。于是,我露出许多天以来第一个真切的笑容,握紧了刘红琴的手,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慢慢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直至这时,我才想到要问:“我们去哪儿?”
“去找我姐姐啊,”刘红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我发短信告诉她我们逃课了,让她来上次那家店跟我们接头。”
还不到十一点,店里冷冷清清的,一个小姑娘坐在门口洗着菜。刘迎菲已经到了,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她咬着吸管,从装着奶茶的杯子上方朝我们挥手。她面前的桌子上,还摆着一瓶可乐和一瓶果粒橙。刘红琴发出一声怪叫作为回应,奔过去坐下,拿起可乐就喝。我迟疑了一下,慢腾腾地坐下去,伸手抚着饮料瓶,心里暗暗惊讶——似乎刘迎菲真的曾经认识我,且交情匪浅——就连我爸妈都不知道我讨厌可乐,最热衷柑橘类水果——我告诉过刘红琴,可她不是一个细心的人,每次都记不住。
刘红琴将可乐瓶用力往桌子上一顿,用手指抹着印在瓶口周围的口红痕迹:“真邪门,我们学校又死人了。”
脸色微微一变,刘迎菲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
“是章亚美,”我垂下头,盯着手里的橙汁:“我昨天说到过她的,你有印象吗?”
刘迎菲点点头:“就是坐在你前面那个女生吧。她是怎么死的?”
“自焚。今天凌晨,在女生宿舍的天台上,”我轻声道:“详细的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觉得她这么做很可能跟前一天她在显微镜下看见的东西有关。”说着,我抬头,正对上两人迷惑的眼光,我做了个手势阻止她们发问。然后,我把昨天下午生物课上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又将我与陈欣然、姚琨先前的对话转述出来。
她们一直静静地听着,有几次刘红琴的唇角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被她姐姐拦住了。终于,我讲出了最后一个字,静默下来。刘红琴发出几声不以为然的轻笑,可那声调飘飘的,显然没什么底气。刘迎菲深邃的眼睛向上看,然后望向我的方向,沉声道:“章亚美那本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嗯,”我拉开包,取出那本生物书,找到折起的一页,递了过去。这时,我又嗅到了那股极淡的药草气味。
刘迎菲双手捧着书,专心致志地看着,半晌,才将书还给我,低声道:“她写的应该是‘毒虫一点点吃掉我的灵魂,我不要变成另一个人。’”
“不是诅咒,是毒虫?”我闭了下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不管她在显微镜中看到什么,我的情形必然跟她相同,她是先看到我做的标本,才会想到自己做一个来看。我实在想不出,那玻片……上头除了表皮细胞、细菌,大不了还有螨虫,还能有什么?为什么竟会让一个人看了跑去自焚?我很想……再做一片来观察,可是不知道下一次生物实验要到什么时候去了,而且那个实验也不一定用到显微镜……”
“显微镜我家里有,”刘迎菲微微抬手,打断了我的话:“我家在本市有一套房子,就在开发区那儿,里面有许多医学仪器。你一定要看的话可以周末到我家去。不过,我不认为你会看到那种让人看了想要自杀的东西。”
“为什么?”我跟刘红琴异口同声地问道。
她耸耸肩,正要开口,刘红琴却蓦地站起来,坚决地说:“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我不关心那个谁怎么死的,但我要确定韩冰不会有事。不管结果怎么样,总要看一看才能安心,即便是不好的结果,也不如这种不上不下、胡思乱想的状态难受。”
刘迎菲的回答很干脆:“好。”说罢,她也跟着站起来。
开发区距离学校挺远,我们结了帐,走出小吃店,到公交车站去等车。车子很快来了,人很多,我们只能站着,但我其实挺高兴,对于晕车的人来说,站着要比坐着舒服。尽管如此,十分钟之后,我还是开始感觉头晕、胸闷,好在车子随即到了站。刘迎菲第一个从车上蹦下去,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踉跄着冲到人行道上,身子晃了几晃,险些摔倒。我一惊,脱口叫道:“巫医姐姐——”
整个车厢的视线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那些有色的眼光,充满好奇、嗤笑和不友好。刘红琴叫了我一声,惊诧地,从身后抓住我的胳膊,推着我下了公交车。
刘迎菲抱着手,立在绿化带旁,我们走近后,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勾:“终于记起来了?”
我茫然地摇头:“我都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突然就这么冲口而出……”
刘红琴双手叉腰,不悦道:“哎,你们两个搞什么鬼?老是讲我听不懂的话。”
刘迎菲的家离车站很近,是带小花园的两层楼房。由于母女俩都是学医的缘故吧,天花板和地面都是白色的,大部分家具罩着厚厚的防尘布,露在外面的几件摆设也全是白的。
“不好意思,有点脏,这次来贵州我一直住在小琴家,”刘迎菲解释着,拉开了客厅墙上的一扇门,门后是一道昏暗的、倾斜向下的楼梯:“我把地下室作为自己的私人研究室,比较安静。”说着,她按下门边一个开关,楼梯间亮了起来。我稍稍前倾,羡慕地往下张探着,只见十几级台阶的尽头,有一扇白漆木门。刹那间,我忽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刘红琴猛地大叫:“看那里——”她一只手指着地下室的门,一只手死死拽住我的袖子:“那扇门、门上为什么有四个影子?”
我的心缩了一下,四肢变得软软的,但我没有颤抖,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那扇门。没错,白色的门板上,清晰地映着四道黑影。因为彼此的衣着发型差别很大,我很容易就辨出了我们三人的影子,剩下的那一道,像是一个长发齐腰、穿着长袍的女人——一个我素未谋面却异常熟悉的女人,不,是女人的影子——那个午后,跟十三同在教室内、坐在我位子上的黑影;凌晨一两点的女生寝室中,躲在帐子里的黑影;教学楼背后的阴影里,站在伍海尸体旁边的黑影;章亚美打燃火机前,从她身体中逸出的黑影。
“奇怪,”刘迎菲咕哝道,脸色略显苍白,可是声音动作一如往常。她扭头看向客厅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又望了望楼梯尽头的白门,轻声道:“你们看,楼梯间的灯光照过来,我们的影子是投向客厅的,而客厅的地面上只有三条人影。门上的影子是窗外的光线传播受阻形成的,我们每个人的影子……怎么说呢?是拉长了的,影子的脚都跟本人的脚连在一起,影子的腿刚好投射在台阶上,映在门上的其实只有上半身,不过看起来跟本人身高差不多。而多出来的那个黑影,是正常人的大小,它的脚就踩在地上,它……”
就在这时,楼梯间突然被黑暗填充了,就像把一盆墨汁倾倒在水彩画上一样,一级级的台阶、白色的木门、门上的影子……一切都被黑色覆盖了,同化了……
“呀——”刘红琴又发出一声惊叫,低低地。
“灯灭了?”我迷茫地问,继而又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啊,客厅都是落地窗,光线挺充足,门又开着,没理由里面这么暗。”我四面看了一圈,是的,我们身处的客厅还算明亮,可是仅仅一门之隔——隔着一扇敞开的门——楼梯间全然没一点亮光。
“不是灯的问题,”刘迎菲一瞬不瞬地盯着漆黑的楼梯间,呼吸有些急促,但我能感觉出来,她此刻的情绪,警惕要远远大于惊恐:“在我一拉开门、还没有亮灯的时候,里面没有那么暗的。现在好像有种诡异的力量盘踞在那里,让光线无法存在似的……”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刘红琴轻声问道。
刘迎菲立即回应,一脸倔强的模样:“用电筒照一照楼梯,看看会出现什么状况。你们谁有电筒?”
“我钥匙圈上有一个,不过超小的,也不够亮……”我手忙脚乱地翻着衣兜和书包,却感觉眼前一下子光明大作——楼梯间蓦然恢复了正常——的确跟灯重新亮起不同,眼前的景象更像是那里原先充斥着厚重的黑雾,却在霎时间被某样东西吸了进去——包括门上那条多出来的影子。
直至此时,我才真正信服,学医的人总是比较胆大。那一瞬,我跟刘红琴都僵在当场,只知道傻傻地瞪着那扇白门,刘迎菲却伸手试了几次灯开关,很正常,灯光一明一灭间,楼梯尽处那扇木门显得更加诡异。但她毫不犹豫地走下台阶,掏出钥匙开了锁,接着,推门直入,并随手摁亮了电灯:“好了,进来吧。”
“嗯,”我很响亮地应了一声,开始挪动有些僵硬的腿。刘红琴依然在后边攥着我的衣袖,此时,她的手向后扯了扯:“还是不要吧。”
我转过身,她还没来得及掩饰自己脸上惊骇的神情,但她立即别开眼睛不看我:“你不觉得……如果那种力量能够让光线消失,我们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你在这儿等我们好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平静道:“我实在很想看看自己的额头上寄生着什么。”
刘红琴一震,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似的,坚定地回望着我,声音也强硬起来:“我们一起去,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怎么可以半途而废?而且我也想看看什么寄生虫那么可怖,让人一看就想去自杀。”说完,她松开我,大步流星地朝楼下走去。我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