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了半年的人，突然在乱葬岗中被发现了尸骨，而那尸身却是零散不全的。可想而知当时窈娘的心情是怎样的哀伤沉痛。
    窈娘说即使这样在她看来也是幸运的了，好歹还见到了尸首不是？
    我问窈娘除了那玉佩，她难道就没有怀疑过那尸首或许不是她夫婿的。那个时候，窈娘的脸上现出恍惚的表情来，白皙纤细的指无意识的半空滑动，仿佛她的面前正站着她的夫婿一样。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我的夫君，他的腿在很小的时候摔断过，而那零落的尸骨中的左腿据仵作说确实是很久之前断过的。”
    我静静的看着窈娘脸上那忽悲忽喜的表情，她一定是很爱她的夫婿吧？在说到她们新婚的那些往事的时候，她眼中便蒙上了一层亮丽的莹莹水色。而讲到他夫君失踪甚至死去的时候，那绚烂的光彩便从她的眼中黯淡了下去。
    “那个带着你夫君玉佩寻来的人……”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忽然觉得在一个失去心爱丈夫的女子面前问这些事情实在是一件极为残忍的事情。
    但是窈娘却显得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眼神迷蒙的捧着新倒满了茶水的杯子，仿佛这样就能驱走满身的寒意一样，“官府里的大人说了，那男人是第一次来西京的，并不是杀害我夫君的疑犯。”
    继而，窈娘又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道：“逝者已去，纵使我那夫君死的冤枉又如何？半年的时间足以让那些有关的线索若烟云般散去。”
    我正要问窈娘是不是就这样决定不再查下去了的时候，哥哥进来说杜蘅要见我。
    我很是疑惑，虽然觉得那日见面的时候那个男人仿佛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一样，但是说起来我和他其实并没有交集。
    窈娘或许是以为哥哥只是找了一个理由逐客而已，便起身略欠了欠身，说：“我也该回去了。”
    那笔直却纤细的仿佛风吹即倒的身躯，看似纤弱，但是却意外的蕴含着极坚韧的力量。窈娘，窈娘，我不禁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暗自咀嚼着这个名字。
    诗经里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女子真是可惜了。而她的夫婿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被杀的呢？
    哥哥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发顶，说：“想不到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
    自来了西京之后，哥哥便不止在抗拒这这儿的人和事，也似乎带着一种补偿的心情面对我。对于我的任何要求他总是毫无理由的全部接受，这种近似于愧疚之下的补偿和宠溺，让我更加的觉得这儿对于我或许真的是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我重新捧起被放到了一边的汤婆子，感觉那从手心里一点一点慢慢回升的温热，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
    忽然的我突然很想知道西京对于哥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哥哥，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直到外头传来雪花压断枝桠的声音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刚才的那句话是我说的。
    茶杯在送到唇边的时候滞住，哥哥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哑着声音道：“你在说什么呢？”
    褐色中泛着黄的茶叶安静的沉在杯底，我听到那飘渺而无奈到隐隐觉得悲伤的声音，好半天才发现原来是我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可是为什么你一直在将我与这外界隔绝起来呢？若是窈娘的身世不是如此，你是不是就不会让我见她？”
    杯子落地的声音就像是珠玉落盘，清清脆脆的很是动听。我盯着地上那一滩慢慢晕染开的水迹，让听到声音进来收拾的婢女下去。
    哥哥坐在放着水仙花的木架子旁边，玉白的小花映着那润白、美丽的容颜，说不出是人比花娇，还是花比人艳。
    ‘呵呵’低沉的笑声突兀的在宽敞而显得空洞的厅里响了起来。
    外面的雪花渐渐的下大起来了，偶尔传来几声寂寞的鸟鸣，‘啾啾’的听着让人心底发疼。
    哥哥紧拧这眉头，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问：“你想问什么？”
    “哥哥知道的，”我笑了出来，手指在杯沿慢慢的划动，“我已经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记住了七岁前的事情。那仅剩的少的可怜的记忆却让我觉得哥哥瞒了我很多事情，比如我的身世，比如西京。”
    “身世？”他就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样，没了杯盏的手，交叉着安放在膝头，“你莫不是忘记了你只是我捡来的一个孤女。没有任何的身份！”
    “是吗？”彻底冷掉的茶水，散去了最后的一丝浅淡的茶烟，“可是为什么娘亲却提起西京里的一个美丽的女人是我的生身母亲呢？”
    仿佛在那一刹那，外面的冰寒透过厚重的帘子蔓延到了厅里的每一个角落，只剩下那仿佛连时光都冻结住了的寒冷。
    只听哥哥以一种极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那女人不是你的母亲，她只是一个不要脸的、背德的婊子！”
    喉咙里发出一种‘咕噜’的古怪声音。我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幻想过我的母亲会是什么模样？也许是像霞姐姐一样看似清冷却温柔的让人只记得她那肌肤里透衣而出的馨香的女子，也许是和娘亲一样总是眉眼弯弯的和气女子，又或许是能提枪跨马的英武巾帼。
    可是我却在哥哥的眼中看到了对她的不耻和怨毒，那个女子就像是一只生活在污泥中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碰见的污秽的虫子一样，在哥哥眼中只剩下被生生撕裂的、弥漫开来的恶臭。
    令人窒息的寂静在难以言明的气氛中蔓延开来。不多久，我咽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在打了一个冷战之后，扯着笑容看着哥哥说：“原来是这样啊，我只是一个婊子的女儿啊。”
    哥哥忽然跑过来，抱着我说：“小小，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小小，那个女人才不是你的娘亲，你是我妹妹，是无忧宫最尊贵的小姐。”
    浅浅的兰香在冰冷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蜷缩成一团的厅里，就像是蛊惑人的毒药，虽然知道也许下一刻就会死去，但是还是忍不住深嗅一下。因为只有这样才让觉得自己还活着，自己还能感觉到那些花红柳绿，那些温暖寒凉。
    “哥哥，”我轻轻的唤了一声，“对不起。”
    可是究竟在对不起什么呢？
    哥哥，你有没有见过树梢上那嗷嗷待哺的幼鸟？又可曾看过护着小兽而拼命的母兽？
    虽然不知道那个女子是不是想要认我，但是渴望亲情才是人的本能吧。
    “哥哥，我知道我很固执，但是我想知道那个生下我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我知道哥哥不会帮我，但是哥哥能不能不要阻止我？”
    “……你累了，回去休息吧。”
    “哥哥！”
    “哥哥，我说过我不会后悔，而你也答应过我的。”
    “我答应你的只是带你来西京。”
    “可是若不是做好让我见那女人的准备，哥哥是不会让我来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