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二 北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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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封本不是他的真名,他原名叫北宫枫,是江湖三大世家北宫家的二少爷,正室所出,是下一任的宫主。
年少有成,谦和翩然,一笑倾城。
若如不是两年前的事,他也许会这么一直下去,百年后留下一段平淡无奇的人生。也不会有后来才华满天下,风华绝代的楼里楼二公子。
两年前,他18岁,锦衣华袍。
直到多年后,他仍记得,那时的初遇,他与她相遇在山涧之间,她隐身在百花之中,粉色衣裙,碧玉为钗,手拿梓色的鸢花,眉目如画,樱唇似漆,她看着他,递过手中的花,嫣笑然然,“我叫唐小桃。”
年少的他从此沉入在那个阳光漫地,鲜花簇簇的日子中,直到许久之后,都不曾醒过来。
他对她说,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她对他说,名份无关,只身相伴。
他视她为他的妻,呵护备至。
她视他为她的天,温柔尽展。
那时候,他的世界只有她。
那一日,阳关灿烂,花香四溢,他和小桃坐在桃林里,欢笑妍妍。
庶出的大哥站在他的对面,衣襟猎猎,满弓在手,箭在弦上。箭锋对着他的眉间,杀气纵横。
事情发生的如此快,如此不真实。当小桃护身在前,满身的鲜血染红了一地的桃花,鲜艳欲滴,他的世界从此颠覆,回不了明媚的从前。
他失去了她,也从此世上,少了名为北宫枫的男子。
他离开家,流浪在外,四方走天涯。
已经两年了,他看着大街上,华灯初上,却依旧喜气洋洋的商家店铺,只觉得身似浮萍,无处可去,无处可留。
“死去的人已死去,活着的人却还得活着。”耳畔传来低低盼盼的声音,一句话就概括了他的全部。他诧异的转过头,只见一身姿娇小的少女,锦衣玉袍,丝带束发。她冲他笑笑,眉清目秀,面目苍白,眼神清澈透明,自顾整整衣裙的坐在他对面。
“公子雅兴。”她看着面前的桌,除了一壶小酒,别无他物。
“姑娘那句‘死去的人已死去,活着的人却还得活着’,当真说的好。”他抬眼看看她,拿起酒杯,浅浅的尝了一口,“却不知姑娘找在下有何事。”
“无事。”对面的少女,嘴角含笑,眉宇间尽是聪慧狡黠。“只觉得公子很像一个人。”
“哦。”他挑挑眉,不可置否。“像谁?”
“北宫家的大少爷,北宫清。”她语气缓缓,眉目含笑。
他听来,思绪如潮,兀的握碎了酒杯。而她只是看着他满手的碎片,不惊,不奇,亦不惧,还是淡淡然的笑着。
他盯着她,怒气冲天,她看着他,不动声色。
“姑娘识得北宫清?”他略略神色,跟一个小丫头动什么怒。看她衣冠华丽,想是北宫家的故人。
“前几日见过。”
“是吗---”他早已不用北宫的姓,北宫家的事自也与他无关。
“天色已晚,姑娘若不回去,怕是家里人会着急。”
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人渐稀疏,夜凉如水。
“公子说的是。”随即又转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公子放心让我一个小姑娘一个人走吗?”
他看着她笑的嫣然,眼神中却悲凉似水。顿了顿神色,起身,跟着她离开了酒楼。
一路无语,兜兜转转。当第三次绕过他们离开的酒楼时,他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娘当真记得回家的路?”
她披着雪白的狐毛斗篷,蹙了蹙眉,无辜的看着他。
“姑娘家姓什么?我们找人问问就是。”看她像是大家小姐,问问自是有人知道的。
“不记得了。”
“姑娘说笑,哪有人不记得自己姓什么的?”他无奈的开口,越发摸不清这小丫头的心思了。
“世上就有这种人,会忘了自己的姓,忘了回家的路。”她淡淡的开口,传入他耳中,他一时晃了神,却听的她随即转口道,“我自然记得路的,你随我来就是。”
“为了感谢公子相送,我送你一个故事可好。全天下人都不知道的故事。”她走得极慢,转过头来对他说。
“好。”他微微敛了敛眉,听听无妨。哪知,她开口竟是他的故事,一字一句想是身历其境,他跟在她身后,心中苦涩,抿紧了嘴唇。许久之后,才开口,“姑娘说笑了,这北宫家二少爷的事天下皆知。”想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那个语气淡然的少女忽的转过头,看着他,神色黯然。
“当事人都看不清的故事,天下人看到的也不过表面。”
他神色一顿,满面疑惑。“那隐藏在表面之后的是什么?”
“两个人的悲伤。”
他不解,看向她。
“小桃。”她只说了两个字,他却如临大敌,只想转身离开。但良久,他不知为何,迟迟未动。
“姑娘是何人?”他眼疾手快,伸手想扣住她的喉头。却被她挥手挡掉。
“故事未完,公子何须急躁。”身形晃动,一招一式,顷刻瓦解。
他自知敌不过,安静下来。
“故事早在他那一箭之后,就结束了。”低头微语。
“你怪他,恨他吗?”她问的认真。
“怪,恨。”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轻轻的叹气从前面的少女口中传来,“可就算你会怪他,会恨他,他却还是要救你。”
他忽的停住了脚步,心里怒气上升,他的大哥杀了他挚爱的女子,她却说,是为他。厉声喝道,“何出此言。”
“唐小桃是唐门中人。接近你是为了杀了你。”她也不走,语气如常。
他愣了愣别过头,轻轻说道,“可她终究没杀我,最后还为我而死。”
“她自然是爱你,不然也不会,见你第一次,就告诉你她的真名。”
“那她就不该死,”他顿了一顿,心底冒出满满的苦涩,“北宫清为争宫主之位,对我箭祤想向。他若早说,我给他就是,又何须如此,连累了小桃。”
她听他如此说道,转过头,不看他,望向天上的月亮,月华如水。
“北宫清想杀的人本就是小桃。”
淡淡肯定的语气,他忽然恍惚起来,好像当年的那件事,他竟像是局外人,他以为是为他的,却都与他无关。
“小桃是唐门的人,她爱你,不想伤你。却逼不得已。唐门的女子从小以毒为食,成年后,周身带毒,谓之,美人香。中毒者,伤之五脏六腑,最后干涸而死。你与她多亲近一分,自中毒一分。”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实,突然颠倒了黑白,他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记忆中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只觉得心痛。
“你大哥杀她是为了救你。”她说完,自往前走去,他毫无所觉,只呐呐的跟上。
用了好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从来不曾说过—”低声自喃。
她不回头,还是缓缓的走,皎洁的月关撒在她身上,语气很轻很轻的说道,
“他怎么忍心告诉你,你用尽生命去爱的女孩子,你最心爱的人,你与她的那一场美丽邂逅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要怎样开口告诉你,你每日心心念念,珍之若宝的爱人,你们之间的故事其实是一出编排好的戏,从来不曾你想得那样美丽。
他的那一箭不曾犹豫,也不曾后悔,但是他也会心痛。你们的感情他不曾拥有过,但是,他是懂的。他是理解小桃的,那个选择放弃自己生命,选择你们爱情的决绝女子,他怎么忍心在她死后亵渎你们的爱情。”
声音飘散在夜晚的风中,这风迷了他的眼,泪光四溢。
“你大哥在拉弓对着你的时候,他早知道小桃会舍身救你,所以他的箭那样决绝从不打算回头;而小桃笑颜如花,甘愿受这一箭,她对你有太多的情,不舍得离开,不忍你伤心,但在你身旁你就会慢慢死去,对她来说,任何人对你的伤害都不能原谅,即使那个人是她自己,即使她从来不愿,所以她宁愿你只要记得她就好。
你大哥愿背负你的终身恨意,小桃愿辜负你的一片深情,都只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你大哥没错,小桃也没错,再给他们一次选择,他们也还是会如此。”
他听到她说的那一句,“再给他们一次选择,他们也还是会如此。”,轻闭了眼,哀伤从四面八方袭来,让他措手不及。
话后,她不语,他与不语,清清冷冷的街上,只有他俩绕着原来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快过年了。”她不经意的说起,紧紧的拉了拉雪色的斗篷,入夜后的邺城很冷。“不回去吗?”
他想回去,想见见那个从小就疼他的大哥,但他却犹豫,也不知该怎样面对。
“今年若不回去,来年许是见不到了。”身旁的少女忽的停下了脚步,夜晚的风穿刺而过,悲凉入骨。她看着他,语气含伤。
短短的一句话听的他心惊肉跳。心里莫名生出恐惧。他对上她的眼光,不自觉握紧了双拳。
“前几日见他已是气若游丝,怕是年关难过。”
那个清丽的少女,很低很低的吐出一句,迈开了脚步,往前走去。
“大哥武艺高强,世上难有对手。怎么会?”喃喃自语,他停在原地,静若雕木,“况且还有北宫家的暗卫,有他们在,大哥怎么会受伤。”
看他不走,她也停了下来,转过身,背对着月光,抬头直直的看着他,他看不清眼前少女的神情,只觉得淡淡的忧伤莹莹的绕在她身旁。
许久之后,她才轻了叹了一口气,对着他说道,“那是因为那些暗卫大多都不在。”
他闻言,心里一沉。
“你从来没怀疑过吗?这两年来,无论你闯多大的祸,无论你惹怎样的麻烦都平平安安的活到了现在。你的武功虽不弱,但江湖卧虎藏龙,人心险恶,如此顺利,你难道从来不曾起疑吗?”
“我----”听她一字一顿的说来,他心下透明,紧抿了嘴唇,他怕一出声,眼泪会落下来。他的大哥还是那个小时候会护着他,纵容他所有任性,笑起来如星光灿烂的大哥。
“那是你大哥将身边的大部分暗卫放到你身边的保护你的缘故。你一人出走,他怎么放心的下?”她走过来拉拉他的手,自顾的往前走去。看似缓缓的脚步,其速度却极快。被她这样一拉,他终究是回过神来,定定心神。开口问道,
“大哥是被何人所伤?”
“唐门。”
他身形顿了顿,忽的明白过来,“是因为小桃吗?”
“小桃的哥哥要替妹妹报仇,就算知道那是他们唐门有错在先,但那是他的亲妹妹啊,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听来,他略微的低了低头,又乱了心神。
“小桃虽死于你大哥手中,却是为你而死。所以在他心中害死小桃是你们两人。你大哥纵使夜防日防,也终究逃不过唐门如影随形的毒。”
“他说,你只要记住你们的爱情,你们的故事就好。那些仇恨,那些复仇,就由他一个人来担。”
话语未落,脚步已停。抬头看去,小街转角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牵着三匹骏马,青衣素袍,背着竹篓。
对着他身旁的少女欣喜的走来,低低的唤了一声楼主。两人翻身上马,她高高的坐在马背上,月光下,雪色的斗篷,飞舞的长发,定定的看着他,眸光清丽,不动声色,良久,才缓缓道,“回家吧。”
他看了看身旁余下的一匹马,她是早知道他会跟她走。
于是,上马,跟着她踏上了回家的路。
星夜兼程,终究在第二日的午后赶到了北宫府,还是如往昔般华丽。
他在门**了很久,终于伸手叩响了门扉。门轻轻的开了一条小缝,门内的人偷偷的往外瞧,只一眼,打开了门。
“二少爷。”管家一看他,眼泪从横。
“大哥呢?”他低头轻轻的问。管家眼神复杂的看着他,终究还是领了他往大哥的住所走去。路上,众人欣喜的叫他,他只当充耳不闻,一心担心着大哥的病情。
大哥还是住在他原来的院子。
还未进院,就听的咳嗽声连连从房内穿出,他不禁加快脚步,往里走去。
“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管家先一步进去,软榻上的男子身形一震,微微睁开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欣喜异常,却又在一瞬间暗了下去。
“小枫。”他很轻很轻,小心翼翼的唤他。
他看着床上面目苍白,吐字断断续续的男子,一直隐忍的眼泪夺眶而哭,他轻轻走上前,握住那只瘦弱的手,唤了一声大哥,软榻上的男子就泪流满面。
于是,他什么都顾不得跪倒在软榻旁放声大哭。
等他终于控制住自己才发现,那位少女和背着竹篓的少年,正站在门口,他略微的脸红,别过头去。却听得大哥的咳嗽声加剧起来。
“楼主。”听得大哥唤那位年幼的少女楼主,他向她望去。不解。
那位少女自取下斗篷,往软榻走过去,她身后的少年一直如影随形的跟着她。
软榻上的大哥看她走近,挣扎着想起身被那位背着竹篓的男子按了下去。他才想起,他还不曾问过少女的名字。
“清哥哥。”她走近坐在软榻旁,嘴角含笑,“我把他带回来了。”
“多谢楼主。”大哥的笑终于开始有了点血色。
“大哥可瞧了大夫。”他开口道,眉宇间尽是担忧。
“左煦。”他听得那位被大哥称作楼主的少女,转过头对着身边背着竹篓的少年若有所指的唤他。
“已经问过师傅,此毒可解。”说罢,便连施三针在大哥的手臂上。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那位紫衣缓带的少女在,大哥就死不了。
当后来,大哥的病情转好后,他问那位微笑淡然的少女为何会来北宫府,为何他大哥称她为楼主时。面前那位年轻得可怕的少女,才告诉他,大哥怕命不久,以两个条件将北宫府卖与楼里楼。
一是,他死后,楼里楼尽全力护北宫枫周全。
二是,他想再最后见北宫枫一面。
听她语气悠悠的道来,他远远的看向那个静坐书桌前清瘦的男子,泪光四溢。
最后,北宫清虽恢复的很慢,至少命是保住了。北宫枫代替大哥卖身楼里楼,取名北封。也改称呼,唤那位十二岁的年幼女子,楼主。发誓以命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