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血色方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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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没告诉幽兰自己的身份,他也不知究竟是为何……
那天,吕不韦的人终于找到了他,而幽兰刚巧去了溪边浣衣。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独自走到溪边看着幽兰的背影,他心中一阵恍惚。也不知站了多久,幽兰浣完了衣,提起木桶站起了身。他仍呆呆地站着。
“郑大哥,你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幽兰的眼睛笑着。
“啊”,他似乎突然从迷梦中惊醒,“我,想跟你说点事。”
幽兰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的笑意褪去了,她知道郑大哥要与她说的定非一般的事,她从未见过郑大哥对自己这么严肃又似乎掺着些不忍不舍又不愿的神情……
“我要离开这里了,就今天。”他的头低了下去,声音越来越小,似有若无。幽兰呆呆的,半日方吐出一个字,“哦”。又过了半晌,他猛然抬起头,进前几步贴近幽兰,“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脸?”他是怕自己以后会找不着幽兰吧。
四目相对,幽兰的手慢慢拉下了那条蒙在她脸上的绯红的方巾,“这样也好,也好”她心里想着。看到幽兰的脸,他却似乎怔住了,只因那张绝美的脸上竟有着一抹艳红刺目的圆形胎记,杯口大小居于左脸颊正中。他的双目就盯住了那抹艳红,久久移不开。
幽兰似乎惨笑了一下,她盯住他的眼睛,“你该走了。”他也慢慢对上的她的眼,右手无力地搭上了幽兰的左肩,张了张嘴却未发出任何声音。手轻轻顺着她的臂膀滑落,最后紧紧握住她的左手,“等我!”他转身走进了竹林,慢慢离开,右手紧攥着那条绯红的方巾,只留幽兰在原地静静地站着……
他终于到了秦宫,当上了太子,可是却始终不敢去找幽兰。他想自己并不介意幽兰的脸,因为他始终将那条方巾带在身上,夜深人静,将它贴在心口一同入梦。梦中的幽兰没有戴着方巾,她在花丛中跳舞,很美很美,脸上的那一抹红似乎是一只与她同舞的蝶,也很美很美……
勾心斗角的日子了亏着有那一丝方帕陪着自己,还有那些梦,那些幽兰留给自己的甜美回忆。所以他一直都挺着,忍着。他要等到与幽兰相聚的那一天。残忍的手段不会抹去心中的那一份温柔。
登上帝王宝座的第一天,他就想到了去找幽兰。可是不行啊,帝王之座尚未坐稳,还有许多威胁存在着。成峤的余党还没有除尽,更何况,吕不韦还在那里吆五喝六,他可不能忍受!
修长城,修驰道,无尽的劳役,无尽的压榨……可是,你相信吗,这位君主并不是一个冷血之人,他相信自己有着天下最纯最真的爱。
他闭着眼,静静地享受着吕不韦死前那张扭曲的脸在他脑中不断放大放大而给他带来的快感。此刻,他正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不远处的刑场上跪着一群人,那些都是与吕不韦有关的人,或者他认为与其有关联的人。
刑场上的人分成了三堆,一堆是吕不韦的幕僚,一堆是吕不韦的女人,吕不韦的女人都该死!还有一堆,是吕不韦的子女。他的笑意更浓了,这堆人搞不好还都是我的兄妹呢,哼!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所有下跪的人。
突然,他愣住了,在吕不韦的一堆子女里,似乎有一个女子形容削瘦,而脸上又正有一抹艳红,像极了他朝思暮想的幽兰……他立刻就想站起来冲过去,当然,他没有那么干,他怎么会那么干呢!那人不可能是幽兰,幽兰不可能是吕不韦的女儿!他似乎是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声笑可真够响的,身旁的侍从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一日,郑大哥走了,幽兰很伤心。一个人提着木桶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竹屋。她想郑大哥不会回来的,自小她便是见着父亲这样哄骗他身边的女人的,父亲说“等我”,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些女人真的就痴痴地等他,有的等到了,有的再也没有。其实父亲只会再到容貌俏丽,才艺过人的佳人那里去,而姿色平庸的,能弃便弃了。幽兰的母亲很美,所以幽兰很幸运,她在家里的待遇都比其他兄妹好得多。幽兰很美,父亲告诉过她,可那却只是幼时。幼时的幽兰的确很美,她脸上的胎记也只是米粒大小胭脂点一般,很可爱。后来,幽兰慢慢长大了,她更美了,可是,脸上的那一抹红却也越来越刺眼,就像绝美的水墨画上硬是重重地被坏心人泼上了浓墨。这能叫美吗!而幽兰的母亲却也在慢慢老去,往日的风采被岁月无情地一点一点地腐蚀。自然的,父亲的那句“等我”就似乎成了他很久以前离开母亲前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病重父亲没有来,母亲去世,父亲也没有来。他只是让人备了上好的棺木,母亲入土父亲也没有来。
幽兰一个人悄悄地搬出了家,她让人在这群迷宫般的竹林中建了竹屋,她想躲开家中那些痛苦的回忆和人与人之间无尽的冷漠吧。躲到这里谁也找不到。幽兰离家的时候带走了她唯一的朋友,那是一匹渐入老境的千里马,幽兰幼时便极其钟爱。那天,幽兰刚从集市回来,她买了够用很长时间的东西,东西放在马背上,她慢慢陪着马往竹林里走,路上却遇到了从坡上滚下来正昏迷不醒的郑大哥。幽兰好不容易才将那个受了伤的男人弄上马背,带他一起回了自己的竹屋。幽兰想,其实自己看到郑大哥的第一眼就爱上他了吧,不然她也不会鬼使神差地给自己蒙上面,她是怕郑大哥嫌她丑!
可是,郑大哥还是走了,她想,郑大哥不会回来了,可心中却还是隐隐地期盼着。
郑大哥走后没几天,他父亲的人找到了她。在秦国,父亲要找到她其实很容易,她想,父亲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她,其实只是因为父亲一直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想到了之后派人找她,也并不是因为他关心她,而是因为堂堂相国之女孤身在外成何体统!
她回家了,带着那匹老马一起又回去了,只留着竹屋孤零零地立在竹林中,独自承受风吹雨打……
在家中的日子让她很不开心,父亲甚至没工夫来责备她。她整日地将自己关在房中,愁绪满容。
后来,灾难来临了,听说父亲被新立的秦王处死了,很快,幽兰和家中所有的人都被秦兵抓捕了,又很快,幽兰就跪在了现在这个冰冷的刑场之上……
幽兰呆呆的,她现在一点惧意都没有,她呆呆地看着居高临下的秦王,那人却像极了她的郑大哥!但是,怎么可能呢,他姓郑,不可能是秦王!幽兰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上坐的是秦王嬴政,不是她的郑文郑大哥!
行刑的时辰快到了吧。秦王转着手中的酒杯,不知为何,自己看过那个女人之后一直心神不宁的,目光也再也不愿扫到刑场上去。他甚至有些急,盼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胸口紧贴着的方巾似乎在发烫,他竟感觉自己快要受不了了!
幽兰看了一眼秦王之后也再也不敢看过去了,不知为何,她有些怕了,那不是郑大哥啊,可自己为什么还会发慌呢?哦,对了,我就要死了,是应该怕的。幽兰惨笑了一下。她想,万一,是万一,郑大哥真的回竹屋去找她了,可是她不在,郑大哥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千山万水地到处找她,对了,他走时带走了她的方巾,他会不会还留着,那他,会不会嫌弃她呢,嫌弃她的脸,再也不会回竹屋……幽兰轻轻甩了甩头,阻止自己再胡思乱想下去。
跪在刑台上的幽兰慢慢低下了头,却猛地被映入自己的眼帘的场景愣住了——她的身后,一个很被父亲看好的哥哥,此刻正低着头,眼睛却是狠狠地偷偷盯着坐台上的秦王,他的嘴里似乎塞了什么东西,鼓胀胀的,下颚还一直小幅度地动着。幽兰突然感觉很害怕,她的这个哥哥眼里透满了杀气,他是想要刺杀秦王!但是,怎么可能呢,他的双手被紧捆着背在身后。但是他的眼睛告诉幽兰,他绝对会杀了台上的人!
幽兰越来越怕,那人是秦王啊,杀了他,为父亲报仇,自己为什么会不安呢,自己又在怕什么?似乎是怕秦王真的会被杀,可他并不是郑大哥啊!
秦王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不想再坐下去了!他用眼睛瞪着赵高,身侧的赵高本来是面向刑场的,可是却突然感到了一阵凉气,他猛地一颤,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身,低下了头,他看到了秦王的眼神,秦王很生气,正在示意他行刑,可是时间还没到啊!赵高刚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秦王的眼神便似乎更加凶狠了,他心底里升出一阵凉气,立刻向秦王行了礼,然后再小心翼翼地转身,用他尖细的声调叫道:“时辰到,行刑!”
所有的人似乎都愣了一下,时间还早啊,但立刻,人人都提前做起了该做的事,而就在此刻,变化陡生!
幽兰身后的那人瞬间抬起了头,嘴中猛地发出了什么,而幽兰,又猛地扑了上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幽兰,她的脖子挡住了那支箭,那是支精巧的短箭,上面淬了毒药,见血封喉的毒药。幽兰就那么孤独地躺在刑场上喘息着,黑色的血从她的脖颈流出,染上了她的白衣,染上了刑台上跪着的人……
变化太突然了,那瞬间,没人明白怎么了。可是,片刻之后,所有的人又都明白过来了,尤其是那高高王座上的男人。他的心剧烈地抽搐着。
过了好久,没有人发出一声。清冷的刑场上方突然传来嬴政的暴吼“给我杀,杀,杀!”
刑场的地上很快又溅上了更多血,嬴政却一眼都没有再看,包括那身染满了黑血的白衣,他也没有再看。他很生气,居然有个将死的囚犯妄想刺杀他!他疯狂地找出一个又一个与此次的刺杀有关或是无关的人,将他们统统处死,包括一干或许会制作出嘴中弓箭的能工巧匠。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心才渐渐安了……
晚上,他如往常一样将那帕方巾紧紧贴在胸口,幽兰,我明天就去找你。
嬴政带了一批的随从去了竹林。早已被腐蚀的竹屋却也并未超出他的意料。他使劲推开那扇老朽的竹门,屋内残破不堪。幽兰,我让你等我,你怎么不等我呢……你放心,寡人就是翻了天下也会把你找出来的!
他拥着那块绯红的方帕入梦,梦中的幽兰没有戴着方巾,更没有和那些残破的尸首一起被随意埋掉,她在花丛中跳舞,很美很美,脸上的那一抹红似乎是一只与她同舞的蝶,也很美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