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佑还是在日渐消瘦。
    好似每个患上绝症的人，在药品输液管的支持下还是以缓慢而又坚定的步伐迈向衰败。他任由陈寒给自己身体里的器官提供药剂，偶尔对视之间两人都会流下清澈的泪水，可是那些应该有苦涩味道的药水还是侵占了他的血管，本就冰凉的身体更是无比的僵硬。他不再说话，不知记忆消失到了什么程度，他脸色苍白，习惯眺望天空，不知记忆是完全消失还是丝毫不变，不知道。陈寒每次都会抱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神情悲凄得躲在门外偷看的陈母都默默伤感。却，没什么改变，他们还是这样一个施加一个承受。
    直到，这么一天。
    陈寒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冷又潮湿的空气，不待休息的时间，他跑上二楼，喘着气看到了安佑才安心。安佑还是坐在床上，细细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的脸上环了一圈青白色，但还是莹润的，还是像是珍珠的光泽。
    “安佑，我回来了。”陈寒扭过安佑的脸，呼吸都仓促。
    安佑只看着他，笑，什么话也不说。
    “你刚刚醒吗？坐起来很久了是不是？手都冰凉冰凉了，放进被窝里去暖暖吧，还困吗？我陪你睡一会儿好不好。”陈寒噼里啪啦提出很多“有益”的建议，就要钻进被窝的时候被安佑抓住手。
    “出去走走。”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好像用了安佑的所有肺活量，他的声音嘶哑，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陈寒也不拒绝他的要求，他从衣柜里拿出厚重的大衣给安佑穿上，他还趁安佑没有发现的时候往口袋里放了一支药剂——带着会比较好，今天安佑还没有注射。搀扶着安佑坐到轮椅上，被安佑反抗了一下，陈寒立即贴上安佑的脸颊劝他，“坐着比较好，我们可以出去逛久一点，好吗？”
    安佑就不挣扎了，应该是被困在房间里太久觉得很闷。
    他们只是到了后花园去，“故地重游”一遍。安佑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来阻挡有点强烈的光线，蒙蒙细雨落在他的头发上，他没有开口询问陈寒关于这里关于以前的事情，仿佛他什么都记得。他看着树木，看着比在卧室里看到的还要蓝的天空，寒风贴着他的面颊呼呼的刮过去，他抓过陈寒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却没有看着陈寒，也没有说话。
    陈寒则是拉了拉他的衣领，灼热的唇瓣贴着他的，“安佑，快点快点好起来吧。”他的话摩擦了他的脸，可陈寒闭上的眼睛没有捕捉到安佑的眸中深深浅浅的一道痕。
    陈寒也怕把安佑给闷坏了，尽管风大也没提出要回去，两人只是在沉默，陈寒有时会说说以前的事，他在猜测安佑的记忆消失到了哪里。安佑安安静静地一直在听着，话也不说，让陈寒什么也猜不出来。就那么继续下去，渐渐的风都有一点停滞，尘土弄得四周灰蒙蒙的看不清晰。
    安佑发现自己胸口闷得慌，也不惊讶，他望向陈寒的侧脸，陈寒并没有察觉。他只看着，让那影子烙进自己的心底，“陈寒…我想…去…看看…小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陈寒摸摸安佑的脸，“改天吧，我们出来吹了太久的风了，改天我再带你去。”说着便想推安佑回家去。
    “不！”安佑固执地拒绝了，他抓住陈寒的手臂，抓得很紧。
    陈寒很无奈，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现在这个时候带安佑去见小昧，安佑一连而来的衰弱让他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他甚至想对安佑大吼一通，“乖，跟我回去，我说改天就改天，别再闹小脾气了！”
    安佑定住了，他眼睛睁得圆滚滚地一动不动看着陈寒。
    陈寒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态度，他捂住脸，很颓丧的模样，“安佑我心情不好…我现在带你去，去一会儿就好了…待会儿我们就去吃饭，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自言自语地，口袋里的药剂咯得他浑身难受。
    安佑低下头，随意陈寒把自己推进地下室里去。他张开嘴巴呼吸，但不敢让自己的呼吸声粗重到陈寒会听出不对劲来，他的视线逐渐被地下室的阴暗占据，最后一次竟连小昧的尸体都看得不太清楚。陈寒照旧站在一边看安佑，安佑磨挲小昧的玻璃棺材，他往前靠在了棺材壁上，脸贴住了小昧的手臂。安佑就维持这个姿势不动了很久很久，陈寒发觉不对劲是因为安佑的身体开始微微地抽搐，他上前掰过安佑的身体，另一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那支救命的药剂。
    药剂接近安佑手腕时被拦住了。
    “安佑！！”陈寒着急得就快哭出来，站都站不稳。
    安佑还是在笑，“知道么…植物人…要是…永远醒…不过来了…他希望的…是…死…而不…是…生不如死…”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制止他的爱人，他一生一世的爱人，“至少…让我记…得…我…”
    ——正如永远醒不过来的植物人希望死而不是生不如死一样。
    ——至少让我记得，我爱你，好吗，我的爱人。
    安佑的唇无力地开合，陈寒松了手，绝望的潮水完完全全覆灭了他，药剂摔在地板上清脆的一声之后晶蓝色的液体散落了一地。他吻上那已经冰凉的唇，一个白色的纸团落到他的怀里，他满脸的泪水，他还在吻着自己的爱人，他抱着他柔软的身体，他再也不会害怕弄坏他了。
    他终于解脱了。
    终于。